世界一级艺术狂徒(262)

宁明志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在一次又一次的狡辩之后,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遗音雅社确实是为汉乐府成立,也确实是为了登台高歌重振古曲而相聚。

但是那一场首演、那场场演出,都为了前线惨烈的战事,筹措抗战物资。

宁明志当时看得清清楚楚。

日军饱腹衣暖,精兵强将,拿下整个中国不费吹灰之力。

穷苦孱弱的中国,再怎么抵抗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读过史书,学过列传。

古往今来,都是强国吞并弱国,再来一统文化,重塑国界。

对他而言,国破有什么要紧,家不亡人不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然而,沈聆不是这样想,楚书铭不是这样想,冯元庆不是这样想。

连郑婉清一个女人,连带着才十岁的楚芝雅,都不这样想。

只有他像一个异类,想的是战争之后安身立命,想的是传承文化保全资料,想的是地方没了、统治者没了,历史一样会滚滚向前。

大不了多一个“古中国”罢了!

为什么要以卵击石!

宁明志愤愤不平,眼泪不断流淌,在徒弟们的小心伺候下,缓缓擦去。

钢琴曲进入了渐渐远去的尾声。

那番太平盛世的祭祀祈愿,随着厉劲秋最后一个悠长音符,慢慢淡去了影子。

“《景星》。”

宁明志说出了乐曲的名字,声音尽是疲惫和讽刺笑意。

“静笃怎么可能用这样的曲子,替代我们的情谊!”

“他说过,我会弹琴,我能击筑,我就远胜过只会砍柴的樵夫钟子期千百万倍!我们不需要去羡慕什么高山流水,我们自己就是猗兰芳树。”

宁明志声音高亢,“他哪怕恨我,他都不可能选这首曲子!”

他发狂一般的狡辩,远胜过他之前每次反驳钟应的语气。

钟应看他的视线平静,出声说道:

“因为沈先生不恨你,他根本没空恨你。那时战火纷飞,友人散尽,他一身病痛,独自支撑着继续研究《汉乐府》的曲谱,即使没了十弦雅韵,没有十三弦筑,没了木兰琵琶,没了二胡编钟,他也一直在前行。”

可他临终感慨,依然没有恨,只有遗憾。

遗憾山河破碎风飘絮,遗憾寻觅数年无知音。

钟应的笑意浅淡,眉目舒展。

他说:“沈先生临终前的日记,只惦记着十弦琴、惦记着遗音雅社流失的乐器、乐谱,对于你,他只觉得你们不是同道中人,无需再提而已。”

“所以,这张筑琴的乐曲早已改作了《景星》,它也早已改名叫做景星。”

“你骗我!”

宁明志瞪大眼睛,“他肯定恨我!”

即使他一遍一遍的辩解,沈聆不会恨他不会怪他。

到了绝路之上,他宁愿沈聆怀着对他的恨意去世,他宁愿沈聆临终的乐曲控诉他的罪行。

这样,沈聆才会生生世世记住他,就像他记住沈聆一样。

钟应却笑出声来。

“宁明志,如果你将我的手机还我,马上就能见到沈先生日记的照片。”

他的手机里,存满了研究资料、乐谱日记,“你可以亲眼见到他的笔迹,也能见到他亲自写着——”

“‘筑琴所托非人,可气可叹,若有机会,我愿从未期许猗兰灼灼,只愿景星重现,天下太平’!”

宁明志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手掌抓紧了轮椅扶手,似乎要和钟应拼命。

可惜,钟应全然不怕这个该死的老头子。

他说:“沈先生心里,再没有你。”

更没有他一声声亲昵唤过的知音。

第80章

厅堂宽敞安静, 却能听到呼呼作响的刺耳声。

宁明志直视钟应,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气得几乎窒息。

他抓住轮椅扶手,整个人前倾, 只能无力的钉死在轮椅上,没有办法过去抓住钟应,要钟应住口。

“你骗我、你骗我……”

宁明志的声音微弱, 如同将死一般, 执着的重复, 执着地安慰着可悲的自己。

耳畔有着徒弟低声劝告,他还能听到有人跑出去的脚步声。

可宁明志的眼睛,一眨一眨, 紧紧盯着钟应。

年轻人穿着蓝色运动服,像极了黛蓝色长衫的沈聆。

宁明志忘记了再多事情, 也能记得沈聆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哪怕沈聆被什么国仇家恨蒙蔽了双眼, 也是他记忆中专注于传统音乐和文化, 始终没有动摇过的沈聆。

当初恩断义绝之后,宁明志再听到沈聆去世的消息,着实失魂落魄许久。

他不再祈求日本军官给予优待,流连于酒馆茶屋剧院,沉迷歌舞伎、能剧、新兴的舞踏, 纵情声色。

忽然有天,他喝得酊酩大醉, 听着舞台上那些哀怨小气的弦乐, 顿时悲痛郁结, 疯了一样爬上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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