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38)

厉劲秋不懂汉乐府,他却懂音乐人。

钟应简单几句话,他都可以想象一位身着长衫、抚弄琴弦的古琴演奏者,心中如何为抗日亡魂悲痛。

“沈先生是烈士。”他肯定的说道。

钟应笑着看他,手指拨弄着不存在的琴弦,声音平静又低沉的纠正了厉劲秋。

“沈先生不是烈士,可他算得上是志士、义士。哪怕在他闭门研究汉乐府曲谱时候,也常常听着远方传来的战争消息,为国家的未来担心。”

钟应想起那些日记,不仅仅记录着沈聆研究乐谱的心得,更多的是对前线战况的焦虑忧愁。

胜时喜,败时哀。

大悲大喜之间,沈先生终于参悟了千年乐府的真谛,找到了遗音雅社成立之后,最为强烈的存在目的。

“沈先生动员遗音雅社首演募捐的时候,演奏家们都是精益求精的完人,表示不希望没准备好,就匆忙登台,留下遗憾。”

“可是沈先生说,前线如此危难,我们不站出来,谁又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去研究更完美的乐府曲谱,去准备更好的演出。”

“不如今天站出来,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死而无憾。”

钟应想到纸张上记录的只言片语,都能感受到音乐人的顾虑。

即使是沈先生,在演出之前,也忐忑的提笔写道:

“明日若是出了乱子,过错在我,只盼祖师爷开眼,知晓我们一心赤忱,护我们演出顺利。”

他们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却不是蜷缩苟且的懦夫。

1937年的首演,十三弦筑准备不足,并未登场,算不得完完全全的千年遗音。

可是他们依然募集了大量物资,送去前线,缓解了一些后勤压力,更坚定了清泠湖众人支持抗战直至胜利的信念。

于是,遗音雅社的演出一直定期举办,全国各地的富商权贵都闻讯而来。

直到清泠湖沦陷,他们才停下了舞台上的演奏。

厉劲秋安静听完,忽然觉得胸口沉重得慌乱。

音乐与战争、音乐与命运始终紧紧纠缠。

沈先生拒绝为日军奏响音乐,决定了遗音雅社惨烈的命运,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当时遗音雅社,为什么不给日本人表演?”

厉劲秋不能理解,思考方式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愤慨。

“他们应该用音乐表达思想,怒斥侵略者的无耻,直接当着观众的面,把那群日本人听得羞愧难当!”

钟应说:“你的观点,不是没有人提出过,但是,战争时候的情况,不能用我们现在的情况去推断。”

“你想,我们的战士在奋勇杀敌,不顾性命,遗音雅社却在战士们流尽鲜血也没能保护的地方,给敌人弹琴……”

钟应苦笑一声。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不像是遗音雅社用音乐抗争,更像是一种向侵略者的妥协屈服。”

钟应懂得音乐人想要用音乐唤醒沉睡意志的想法。

但日军不是沉睡的雄狮,而是沾染血腥的刽子手。

他们所过之处,全是苦难同胞兄弟姐妹的鲜血与冤魂。

再是冷漠无情的琴家,也无法在残酷血腥的清泠湖,为日本人奏响的乐曲。

哪怕这乐曲,饱含着他们对侵略者道不尽的仇恨,他们也不愿、更不能为侵略者演奏。

钟应幽幽叹息,随性扣响空荡柔软的沙发,仿佛在练习刚才崭新的钟声,又像在借素琴哀叹。

“沈先生出狱之后,依然有人劝诫他,顺从日本军官要求,就不会受到苛责,还会在中国、日本大放异彩。他严厉拒绝,就算对方是自己的朋友,他也不顾往日情面,将人赶出门外。”

“因为,他恨杀人如麻的侵略者,更恨卑躬屈膝的汉奸。”

有些话题,聊起来就变得沉重。

厉劲秋历史不够好,也能感受到灵魂铭刻的深邃情绪。

他有很多话想说,又见钟应缓缓拂弦,显然从小习惯了这些沉痛的历史,早就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于是,厉劲秋话锋一转,许诺道:

“放心吧,音乐会你大胆的发挥,出任何问题,我都帮你解决。”

作曲家自信得不可一世,说得好像他们不是一间牢房的狱友。

钟应停下手,认真看他,“你哪儿来的信心?”

厉劲秋双眼微眯,笑得狡黠,“因为我叫我妹去找多梅尼克了,她肯定能联系上樊大师,也可能直接联系驻意大使馆,说贝卢非法拘禁!”

钟应诧异看他。

在博物院,他本可以寻求周俊彤的帮助,联系师父。犹豫再三之后,钟应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助理足够强硬,完全可以带周俊彤回到庄园,给他们新增一位可怜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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