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60)

手上的琵琶弦软音高,像极了师父特地给他制作的蚕丝弦红木琵琶。

十分符合琵琶演奏者的使用习惯。

他坐在钢琴凳子上,垂眸按品调弦。

厉劲秋惊喜看他,“你还会琵琶?”

“会一点。”钟应拧紧了轸子,“应该说遗音雅社的乐器,我都会一点。”

他的一点,足够登台演出。

钟应三岁学古琴,琵琶是师父另请音乐学院的老师教的,二胡、编钟各有名师。

唯独筑琴失传,他就对着沈聆的研究资料和乐谱,慢慢自己摸索,在师父复原的十三弦筑上,尝试敲击乐谱。

琵琶丝弦绷直,钟应随手一划,弦音摇曳,在指尖弹挑抚飞之中,尽显他夜不能寐的音调。

厉劲秋站在那里,瞬间被琵琶潺潺泠泠的独特音色虏获。

钟应弹奏的旋律戚戚,藏着说不尽道不明的悲伤婉转,不仅仅是幽怨哭泣,还暗中孕育着烈焰,等待他推挽纵起触动丝弦,爆发出积蓄已久的控诉。

厉劲秋仿佛见到了无法闭眼的亡魂,盘旋萦绕于静谧天空。

又见到冷漠的刽子手持枪沾染热血,犯下罪孽。

厉劲秋很难形容他听到的乐思。

那不是单纯对人性丑恶、对战争残酷的批驳,而是更深邃、更难以具象化的情绪,逐渐蔓延在钟应指尖。

他没怎么听过琵琶独奏。

此时却想起了小时候背诵的白居易的字字句句。

钟应临拂三弦,声音由高亢转沉寂,那便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钟应挂滚四弦,声音急迫剧烈逼人屏息,又道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乐器之王的四弦,在钟应指尖迸发出了交响乐般奇特的轰鸣。

音律回旋在钢琴房里,厉劲秋甚至觉得身边的三角钢琴的琴弦,都在随之颤抖,发出响应的回声。

钟应低眉的温柔,手指骨节分明,弹奏的曲调前所未有的悲壮宏伟。

他推挽吟揉、扫弦轮指,似乎绽放了战后的希望花朵,于遍布阴霾的天空下,承接着初升的阳光和雨露。

钟应捂弦戛然,弹奏的乐思完整清晰,丝毫没有任何的迷茫。

钢琴房恢复了安静,钟应还没能出声,就听到了厉劲秋诧异的抗议。

“这就是你做的曲子?”

他表情难以置信,“你根本不需要我!”

作曲家说的话,令钟应更加赧然。

“我只会我自己的部分,从来没有负责过整个乐团。我不知道这样的旋律应该怎么配器,怎么选择渐进淡出,怎么分段乐章……”

“我什么都不会。”

钟应的谦虚让厉劲秋心梗。

他抓了抓短发,皱着眉痛苦的说:“这太简单了。”

厉劲秋回忆着刚才的乐章,立刻就能补全该有的部分,“小提琴渐进前奏、大提琴帮你补足低音声部,如果你喜欢的话,还能加入小号、定音鼓或者钢琴,在渲染战争残酷画面的时候,给予听众更直白的示意——”

“等一下!”

钟应抱着琵琶,打断了激动的作曲家。

“你听懂了我表达的主题?”

“当然!”

厉劲秋非常不满意钟应的提问,“战争、残酷的战争,可悲的牺牲者,还有幸存下来的人们对逝去生命的纪念,以及最重要的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希望。”

他看向钟应,眉眼如斯温柔。

听过不少纪念死难者的安魂曲,他却极少能够感受到如此奇妙又独特的思绪。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希望,我很难解释,就像、就像……”

厉劲秋烦恼的犹豫,寻找着最合适的措辞,“就像如果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愿意去拯救他们,从战火之中,从刽子手的刀下,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让他们继续活下去,成为他们的希望!”

钟应抱着琵琶,诧异的仰视激动的厉劲秋。

音乐想要表达的情感,极为内敛,极为隐晦,这位先生却能阐述得如此清晰。

钟应难以置信的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他查看了所有关于毛特豪森集中营的资料,内心压抑的情感完全倾诉在琵琶弦上。

他不指望聆听者能够感受到他所幻想的一切,只要能够感受到一丝一毫对战争残酷的默哀,就算达成了目的。

谁知,厉劲秋抓住了最重要的关键。

“难怪你受到这么多音乐家的欢迎。”

他觉得自己认识了一位了不起的作曲家,

更因为这样,他不得不确认一件事情,“所以,你帮维也纳之春作的曲子,写好了吗?”

“那不重要!”

厉劲秋情绪十分激动,正在为钟应挑选最适合的管弦乐队。

他脑海里只有钟应的音乐,只有那朵颤颤巍巍盛开的希望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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