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广场(56)
“走了崽,去吃饭。”关容的手滑落到他背上,重重压了几把。
陈越持终于缓过来,慢慢地要放开手。关容佯装不经意地侧头,在陈越持侧颈留下一个很轻的,像是意外的吻。一触即收。
他不看陈越持的表情,也不想知道陈越持怎么理解这个清醒时的“意外”,只率先走向床边,捡起那里放着的陈越持的一件外套。
他把手揣进兜里,那里残留着陈越持的体温。
年夜饭是在一家小小的中餐馆吃的。靠近镇边缘。等菜的时候跟老板娘闲聊几句,说是家里儿子没回来,闲着也是闲着,开店门做生意还热闹点。
陈越持和关容都笑。上菜之后老板娘就坐到了隔壁的桌边,堂里放着个电视机,正在放春晚。没一会儿老板也从后厨出来了,自己端了两个小菜,提过一瓶二锅头,朝着这边两个人点头致意,开始自斟自酌。
老板娘说少喝点哦,老板笑言一定一定,夫妻俩再不说话,时不时跟着小品笑一笑。
关容和陈越持也不说话。
大概是饿得太久,关容吃了点东西胃就开始抽着疼,陈越持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笑笑:“坐车坐累了。”
陈越持倒了一杯温水给他,把菜挑着好的夹到他碗里,关容强撑着吃下去。没一会儿他说一句饱了,往后靠去,抱着手臂,小半张脸都缩在领子里,就那么看着陈越持吃。一动不动地,专注到极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这个人对他来说有着难以言表的吸引力。
陈越持的动作于是慢下来,疑惑地回看他。关容笑:“看你吃得很香。”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过去:“给。”
“我不要!”陈越持反应很大。
旁边两口子看过来,关容说:“压祟。翻过年去就什么都好了。”
陈越持还是不收:“哥,我马上二十岁了。”
关容佯装严厉:“赶紧拿着。”又玩笑:“等你以后有钱了再加倍给我不就完了?”
那边老板娘笑说:“压岁钱嘛要收的要收的。”
关容站起身来,准备去结账,陈越持也要起身,被他轻飘飘的一眼定在原地。
“祝你们兄弟俩新年好哇!”老板娘说。
关容笑:“谢谢,也祝您和老板新年好。”
出了门,外面飘起雪,关容站在门口,抬头讶异地看了半天。陈越持伸手去接雪:“感觉要下大。”
他转头看关容,关容依然在看雪。
胃疼的感觉稍微缓了些,关容说:“我们那儿基本不下雪。”
陈越持接他的话:“所以下雨。”
关容低头,笑了笑:“对。走吧。”
陈越持问:“打伞吗?等下怕湿了。”
“不要。”关容说得干脆。
两个人于是冒着雪,踩着地上的鞭炮碎屑走,时不时躲开路边放炮的小孩子。这镇上的路灯有些年头了,灯光昏黄得很。不知不觉走到小巷深处,每路过一家,都能听到电视声和说笑声。
关容为这种烟火气惊讶,路过一家小卖部,那店门大敞开,柜台朝外围出一个正方的空间,中间放着火炉,一家人围在火炉边看一个黑白电视。他几乎看得呆了。
店主人转头来问:“要买点什么?”
关容摇摇头:“除夕好啊。”
店主人大声地笑:“恭喜发财!”
巷子越走越深,那路经年累月,有了点坑洼,不是很好走。陈越持突然说:“哥,我带你走?”
关容心说这不是带着呢吗,但还是应了声“嗯”。然后手就被牵住了。
A镇的年味很浓,关容刚到那会儿就有所感受,当下更加有体会。烟火从天擦黑就没有停过,不时有繁复的花样散在天边。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跟人牵过手,比没有性/爱的时间还要长。陈越持的手心干燥,暖的,大约因为在狱里有长期的劳作,他的指节与手掌交接的根部长着茧子。那茧子摩擦着关容的皮肤,带来真切的触感。
关容终于回过神来。千里迢迢来A镇这件事情有了实感。
这是一次很单纯的牵手,没有额外的目的,只是引路而已。牵手只是牵手。牵手不用承担任何情绪。
但是很奇怪,到了宾馆门口关容并不想放手。以至于在陈越持松开的时候,他居然有点怅然若失。
“哥,要去楼上看烟花吗?”陈越持问。
关容觉得自己应该答应,他想跟陈越持一起看烟花,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他被某种难言的低落缠住。他于是说:“我昨晚在火车上没怎么睡好,想躺一会儿。你自己去看?”
陈越持开了房间门:“那哥先睡。”
胃又开始绞痛,关容累得不得了,沉默着洗漱完毕。上了床,他面对墙侧躺,没一会儿陈越持起身把灯关了,坐到黑暗中。他也许在看他,也许没有看。迷迷瞪瞪的时候,关容听到陈越持出门的声音,差不多前后脚,他恍然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响,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