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9)

作者:时多 阅读记录

怎么也算正式员工了,让人天天打地铺似乎不太合适,可卧室又放不下第二张床,陈安干脆打算将自己的旧床折价卖了,再换个上下双层的,为此特意借了辆电三轮,拉着贺璞宁去了趟二手市场。

电三轮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搞来的,外漆都掉光了不说,随手一摸都是黑乎乎的煤渣。陈安拿扫帚扫了扫,又铺上一层报纸,才勉强看起来干净了些。

临出发前,陈安照例将自己平日用的大塑料瓶灌满了水,又从柜台里面拿了瓶冰红茶。

他把冰红茶塞到贺璞宁的怀里:“路上喝。”

贺璞宁却没接,在陈安递过来的瞬间松开了自己环抱在胸前的手,两人一推一躲,冰红茶措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咕噜噜转了好几圈,直到被椅子腿卡住。

陈安刚想骂他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就看见贺璞宁将冰红茶捡起来,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别总把我当小孩。”

他说完,将冰红茶重新放回了柜台,拎起了那个满是划痕的旧水杯。

陈安盯着他的背影愣神片刻,心里想着叛逆期就是麻烦,但也没多做在意,跟着走出了家门。

三轮车的后斗几乎被陈安的旧床占满了,只留下斜边的一个角落。矿区的水泥路常年走运输车,路边早就被压得坑坑洼洼,陈安偏偏还把电三轮开出了越野的劲头,整个车身都跟着他拧车把加速的动作晃来晃去,险些要抖散架了。贺璞宁一只手扶着床腿,一只手扒着围挡,耳朵里灌满了风声。

兴许是矿区停工放假的原因,今日的天空难得沾了点蓝色,像洗过画笔的清水池。贺璞宁一言不发地望着划过的田野。他刚跳下火车的时候,农田还是一整片绿,现在已经被大块方方正正的金黄覆盖,到了要收割麦子的时季。

陈安似乎和二手市场的老板是旧识,对方见他进门,立即停下手上的活计,走上前喊了声名字。

两个人彼此笑着握了握手,陈安说明来意后,又顺势把贺璞宁推到眼前:“这是小普,我弟弟。”

他没有用学徒、帮工之类的词,而是头一回用了这么近乎亲昵的代称。贺璞宁能清晰地感受到陈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掌心微微发热,还带着几分湿润的汗意。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后背。

不过谁也没顾得上贺璞宁转瞬即逝的僵硬。陈安很快松开了手,招呼着他和老板一起将车上的旧床卸了下来,在仓库里挑挑看看,最后选了个红木色的上下床。

“就是磕了几个小坑,瞅着不太好看,不过质量你放心。”

陈安摆摆手:“不是事儿。”

他爽快给了钱,却没着急将新床搬到三轮车上,而是和老板约定好晚些来取。

“我弟没来过县城,顺便带他去逛逛。”

陈安给贺璞宁置办了几身夏天穿的衣服,又添了双运动鞋。小孩来了这么长时间,到现在还捡他的旧衣服穿,裤脚袖口哪儿哪儿都短一截,看着属实有些寒酸。

贺璞宁看着自己脚上这双连山寨都算不上的鞋,上面的某品牌 logo 绣的歪歪扭扭,字母拼错不说,三角形标志也完全印反了。

陈安浑然不知,目光期待地看着他:“款式喜欢不?黑的好,不显脏。”

“…… 还行。” 他沉默半天,拒绝的话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两个人买好衣服出来已是午后,陈安想着刚好趁现在回去,天黑前还能赶到家做顿热饭。谁知贺璞宁完全不按规划走,转头就拐进了旁边的商场。他一路直奔家电区,趁陈安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干净利落地挑了套热水器。

小老板力气和身高都比不过,只好用嗓子大声嚷嚷:“你哪儿来的钱!”

“我自己赚的。”

贺璞宁完全不为所动,将陈安刚发给他的工资全都拿出来付了款,又约定了上门安装的时间。

听到安装费还要一百块之后,陈安说什么也不干了,若不是手脚都被死死的拦着,几乎要冲到收银处把钱再抢回来。贺璞宁没办法,两个人最后各退一步,让店员帮忙打包了回家自己弄。陈安嘴里一边骂着 “败家玩意儿”,一边气喘吁吁地将热水器运上了车。

他们还是没赶上日落的时间。行驶在返途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金黄的农田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漆黑。四周没有树木遮挡,连霾团都变得更加浓郁,只有天上隐约闪烁着几颗朦胧的星星。

兴许是后座载着个花了大价钱的物件,三轮车走得平稳了许多,陈安不紧不慢地开着,嘴里叼了根随手捡来的麦穗。

他们开着电三轮又取了床,后斗就连能塞人的缝隙都没有了。贺璞宁只得盘腿坐在下铺的位置,耳边充斥着陈安哼的不成调子的歌:“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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