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很多张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照片。都是手机从相册里拍下来的。

一起骑自行车，一起啃西瓜，一起去寺庙祈福…

“李星宇，我哥。”李桓看着照片说，“这些照片，不少还是我给他们拍的。”

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李桓这张脸似曾相识。

在李桓口中我听到了那个男孩子和周楠风的故事。

那一年暑假，跟着父亲工作调动转校回到老家的李星宇恰好在数学老师家补习。作为数学课代表的周楠风在假期帮忙批改作业。

因为初来乍到，陈星宇被学校的小混混刁难了几次，有次回家路上，这群小混混又找到他要钱。

他那天恰好没带多少钱，小混混不满意觉得被陈星宇耍了，就动手动脚要扒下他新买的外套抵数。他急得哭了出来，被路过的周楠风碰到，和那群混混打了一架的周楠风拉着他跑出巷子。

为了答谢周楠风，他央求了父母让周楠风给他补课，让周楠风赚补课费。

和所有那些发生在青春期的陈词滥调的故事一样，没有课的时候，周楠风会陪李星宇去郊外写生，会一起相约放学，住读的周楠风还会偷翻出墙陪李星宇走过校外那条长长的林荫道。

我也知道了周楠风手腕那条取不下的手链的所有者——在很多照片上李星宇的手腕上有着同样的一条。

“我家里人都很喜欢他，他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我哥生病的时候，他经常去医院探病，来得比其他同学都勤，我爸妈还以为他们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后来有一次，我去医院给我哥送东西，我看到周楠风在凳子上睡着了，我哥走下病床，亲了他。”

“那时候，我才知道男人也可以和男人接吻。”李桓托着腮，眯了下眼咧出个笑，“我哥身体有时好有时坏，但是他喜欢去学校，周楠风就是他的拐杖，背他上学放学。我哥哥对他的喜欢可真是太明显了，那段时间学校里都是他俩的风言风语，说周楠风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这种小地方，男的和男的，这种事是上不了台面的，后来没有人愿意和他俩说话。”

“对了，你知道吗，我哥死后，我父母找过周楠风，说愿意负担他接下来的学杂费，以感谢他对我哥哥的照顾。很可惜，他没同意。”

像是对我的表情很满意，李恒越说越激动：“许棠，我知道你。因为在你之前，周楠风暑假都会来我家。我哥虽然不在了，但我家里知道他家境不好，让他继续来给我补习。”

“他对我很照顾，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是李星宇的弟弟。许棠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就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一个死去的人。”

我听着他话，回忆起我曾经问过周楠风，那个站在他旁边的男孩还联系吗。

周楠风回答我说：“他转学去外地了。”

在他心里，这个人，只是去了外地。

他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呵。

“无论我对他多么好，我都知道，他只是想从我身上寻到一丝我哥的影子罢了。所以我干脆就模仿我哥，穿浅色系的衣服，学画画，笑的时候眯着眼，露出牙齿...”

“许棠，你比我像多了。”

我以为自己会失魂落魄，但事实上，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了。”

“你...”李桓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这时候笑出来是不是苦笑，“他也不过是我的玩具罢了。”

***

回到北京的我，也真正接受了现在的生活，大概是没有期望，也就可以放任自己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生活，反正太阳已经熄灭了啊。

日复一日，学校和住所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

许连明的案子尘埃落定，母亲肉眼可见地繁忙起来，来后海四合院的次数也愈来愈少。

一次我晚上放学回去，看到灯光下，前厅的梅花都开了，映着斑驳白雪显得分外艳红。母亲和吴姨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从北房传出来，我喊了一声“妈妈”。

珠玉垂帘拉开，母亲正坐在小圆桌前喝茶，上等的武夷岩茶是馥郁的兰花香。母亲着质地优良的丝绸睡袍，尚未更衣洗漱，看到我进门，让吴姨也给我沏了杯茶。

我环顾一周，果然看到了那个影子般的男人，他很安静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目光却暗暗追随着母亲。

“糖糖，这段时间上学还习惯吗？”母亲难得过问我的学习。

“还行吧，就那样呗。”我说。

“我们糖糖又不开心了。”母亲把我拉近了一点，伸手摸我的头，我却控制不住般条件反射地往后躲闪了一下。

但母亲脸上并无半分不适，很自然地收手端起纹饰古朴的茶器，朝我笑道：“不喜欢现在的学校的话，就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