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24)
程一好久没有在这样的场合里,这么叫他一句“肆哥”了,周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但程一还是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这么说吧,一个孩子最后能长成什么样,除了天生的脾气性格,就是后天原生家庭的教养。你和融融母亲既然给她创造了家庭环境,却不敢给她与环境均等的爱意……这,不是很矛盾吗?”
“或者想想你自己。把你之前经历的,原封不动地赋予她这个小姑娘,怎么说,应该都不太合适。而且你在那个时间段,还有我父母帮衬着,但她,从一而终,就只有自己。她还那么小,还那么努力地在妈不疼爹不爱的环境里挣扎,和你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地倔强——周肆十六七岁,叛逆着不肯对父亲的喜怒无常的生活低头,是他的挣扎;小姑娘四五六岁努力地要求着父母那点零落的爱意,也是她的挣扎。
他们父女俩在这方面确实如出一辙。
“所以,你养她,爱她,也是你父亲这角色里理所应当。和血缘,毫无关系。”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没有血缘,你作为一个看着她长大的成年人,难道想看到后来她误入歧途的结局吗?”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成年人肩上的责任本来就比想象的要多,哪怕是没有这样的义务,有些人,也会把它揽过来。毕竟善良的人,总是多于那些心思险恶的人。
周肆沉默地坐在程一面前。
程一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心头一哽,大道理谁不懂呢。
但是——“我只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周肆的声音过分冷静,甚至带着些无奈,但快速的语调总让觉得他有一点庆幸,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卸下责任的由头。
“你只是想做她名义上的父亲。”程一这次不是在问了,他很笃定。
笃定到,他想马上送周肆离开。
之前,他心里的周肆,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会是一个连责任都不敢扛,甚至还有点庆幸要脱手累赘感觉的人。
“是,我在逃避。我教不好一个孩子,她的母亲也并不想让我插手在她们之间。这不正好?”周肆对上程一的眼神的时候,那个本来的他才仿佛又被拉了回来。
“远在天边的母亲,不想要近在咫尺的父亲赋予孩子爱意?”
程一独自喃了一句,确是和周肆胸口憋的那股子气差不了多少。
他目光仍然落在周肆的眉眼上,他顺从着给了周肆一开始来就想要听到的答案。
“那你就放手。”
话音刚落他看到周肆如释重负地展了眉头,仿佛把心底里的愧疚都舒展开去,但这眉眼本该拥有的是一种认同感带给他的欣然,可周肆的眉头上却没轻松多少。
“你真这么想?”周肆的语气里开始动摇了。
程一这次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自下了楼,还不忘笑答:“咨询时间结束,后面的提问得是另外的价钱了。你有时间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这么想。
但周肆不敢想,所以他才急切地来程一这里寻求答案。
其实程一给他答案自始至终都和他心底里藏着的答案是一样的,是否定的。
只是他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多东西,经不起思考,一旦有了思考时间,那答案就不会是庆幸,而是愧疚,是对小孩子的善意表示而回应不了的愧疚。
这愧疚,可能早就已经在他心头落地生根了。
“我也没把自己当个人物。只是……”
只是融融那小丫头的眼睛太过通透,每次看向周肆的时候,都仿佛要看进周肆心里。
他,拒绝不了。
第14章 谈兴致
雨歇云霁,莫名来的一阵薰风把for one旁临岸的柳条撩动,不知道该算是今年的第几个太阳天。
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应该能看到咖啡馆人满为患。不像for one 只有行色匆匆的打工人,匆匆地来买一杯美式,又匆匆地转身离开。
程一端了一杯自己新做的“dirty”倚坐在临岸的一方小桌前。
流水潺潺,晓风依依,柳枝清扬,而周遭,适逢熙攘,只有他这一隅安静如常。
程一瞥了眼手机里刚买好的机票,才将目光收回,落在这近乎浮生半日的悠闲景致上。这,像极了他在国外喝咖啡的那几个白天。那是每个项目才做完的空档期,他都会去公司楼下一间叫白日蔷薇的咖啡店坐坐,点一杯花魁。
好像对他来说,那时那种平淡又漂浮无依的白昼没有那么漫长了,就看人来人往就能把落日给看过去。
直到有一天有个黄种人端着一杯“dirty”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