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119)

作者:冉尔 阅读记录

绿莺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呆呆地拾起地上的银元,塞到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像是在确认什么,也像是在最后挣扎着什么,不过最终,她万念俱灰,伏在地上号啕大哭。

寒风很快将她的哭声吹散,万福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北厢房门前,轻轻叩门。

里头很快走出一人,是裹得严严实实、哈欠连天的阿清。

“今儿天不好,六爷的意思是让您继续住在跨院。”万福引着阿清往院外走,“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吩咐。”

阿清状似无意地看了眼院角的绿莺,眉宇间浮现起淡淡的嘲讽:“成,劳烦您了。”

“不过万福啊,这院子里似乎有些脏,你回来记得打扫打扫。”

“您说得是。”万福明白阿清话里的意思,弯腰时,拾起差点被雪遮掩的扫帚,“咱北厢房干净着呢。”

阿清与万福的身影逐渐远去,屋内两人却还在僵持。

方伊池早已被壁炉的火烘出一身的汗,他脱了外套,穿件薄薄的褂子,细长的脖颈绷得直直的,踮起脚尖对贺作舟喊:“先生,您拿地契给我做什么?”

贺作舟抱着胳膊冷眼瞧他发火,先前在贺老爷子面前的冷静全没了,语气也开始冲:“怎么,还不乐意了?”

方伊池眼前一黑,摇摇晃晃跌进沙发,此刻也顾不上隐瞒不隐瞒了,在他看来,那块地甭说贵,就是给他十年,单凭他自个儿,也买不来。

更何况他是要死的人,死了以后,贺六爷如果拿不回这块地,怎么办?

“您真可笑!”方伊池哑着嗓子嚷嚷,“平白无故买块地,还是给我的……不对啊,我没按手印儿,这地契凭什么生效?”

他在这头破罐子破摔,不打算隐瞒了,贺六爷也懒得再掰扯。

“什么叫平白无故?你爷们儿看不得你受委屈。”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如今你是我的人,他们就算心里头再憋屈,在你面前也得点头哈腰,叫上一声老板!”

贺作舟边说,边往沙发另一头一坐,与方伊池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而且……怎么就不能生效了?”

贺作舟把地契塞进他怀里:“趁你睡觉时按的,甭想赖账。”

方伊池真真是气得喘不上气,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对着他的后脑勺死命地敲。

谁承想,更气人的还在后头,贺六爷竟然慢悠悠地笑了:“地契也算是给你的聘礼之一。”

其实贺作舟跟方伊池一样郁闷,他偷偷折腾点什么事儿,到头来都会被小凤凰提前知道。

小凤凰现在是知道了,更想当不知道。

这都是什么事儿。

亏不亏啊!

给一个得了绝症的人买地,还为了一个得了绝症的人连家产都不要了,贺作舟这是在犯浑。

千万种情绪一齐涌到方伊池心头,堵得他眼泪珠子扑簌簌往外冒。

贺作舟见不得他哭,火气全消,凑过去手忙脚乱地替小凤凰擦眼泪:“多大点事!你爷们儿不差这点钱。”

方伊池哭得一抽一抽的:“先生……先生傻!”

“屁!”贺作舟忍不住呛回去。

他瞬间又挤出一行泪。

贺六爷受不了了,丢了帕子苦笑:“得,我傻。不过你倒是得给我说明白,我买块地,怎么就傻了?”

“您不明白?”方伊池又气又急,觉得事到如今,贺作舟再隐瞒就太过分了,当即把人往外一推,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满是折痕的纸片子。

他攥着药方,笑得比哭还难看:“先生,别瞒着了,我都知道了。”

贺作舟此刻再迟钝,也看出方伊池情绪不正常,眉头缓缓皱起:“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方伊池猛地提高了嗓音,跪在沙发上,不停地甩着药方子,“白纸黑字,上面写着呢!”

“写什么了?”

“白喉!”方伊池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两个字儿喊了出来,继而像是脱了力,颓然栽回沙发,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绝症……严医生把药方落我这儿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

“我不知道这病能撑多久,就记得以前人家提起,都说治不好。”

“……”

“我琢磨着,就算您再稀罕我,也不能为了我不顾以后的事儿。”

“……”

“我找阿清,就是想学学勾引人的法子,好在死之前帮您争一争家产。”

“……”

“我没什么旁的本事,也帮不了您更多的事儿。”方伊池一口气说到这里,反倒没那么难过了。

这么些天,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哭过、怨过、崩溃过,最后撑着他强颜欢笑苟活至今的,就是帮六爷争家产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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