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漫长的，堕天使笔直的脊背上是深浅不一的伤痕，但他毫无所觉般望着神殿高处的王座。

直到金发神明浮空而现，平淡而不带情绪的目光轻瞥过他的身躯，侧身坐上雕刻着蔷薇花纹的王座。

“你终于肯回来了？”艾莉薇亚看向下方的少年。

神殿内有位堕天使在等她这件事，在她刚回到神国之时便有天使告知，艾莉薇亚怀着微妙的心情回到了神殿。

西泽说过送给她的礼物，此刻半跪在下方，身后漆黑的羽翼十分突兀，与记忆中预言的场景完全重合。

“冕下。”加百列没有抬头，嗓音有些嘶哑低沉。

“告诉我，加百列，你因为什么而堕落。”神明的问语从上方传来，他从中听到了失望的情绪。

加百列碧色的眼眸不再清澈，那道瞳孔中的血色竖线紧缩了一瞬，如同少年此刻缩成一团的心。

他自嘲般轻笑，抿了抿苍白的唇。

“你不愿说吗？”艾莉薇亚没有逼迫人的习惯，若他不愿意告诉她，她不会强迫，但会很失望。

那个应验的预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哪怕是神明也无法与命运对抗。

她不愿相信。

“冕下。”加百列虔诚地呼唤着神明：“我是在迷宫中堕落的。”

他额前的碎发遮遮掩掩：“您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我看见了您的死亡。您会因为缝补苍穹裂隙而死。”少年口中说出的话语十分冒犯，但金发神明却并没震怒，只是冷然看着他。

在他们从伊甸之镜中归来后，伊甸之镜变成了一面普普通通的银色小镜子躺在她手中，而苍穹又开始变得不再稳定。

但好在这种情况比之前好多了，她用神力修补了防线之后，暂时没有多少影响。

她会因为修补苍穹而死？

艾莉薇亚将指尖探入神袍的宽袖中，摸到了那面硬滑的银镜。

神明的生命是无尽的，更不可能因为受到重伤而消亡，哪怕是苍穹也不足以杀死她。

她没有说话，加百列也没有，神殿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冕下会舍己救人吗？”他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金发碧眼的堕天使似乎是因为这个问题感到紧张，呼吸都不可避免地变得急促，身后的羽翼微微颤动着，忍不住抬眼望向高处的神明。

加百列不知道会是什么答案，但此刻他不希望听到害怕的回答。

“舍己救人？”王座上的少女咀嚼着这个词，偏着脑袋看他，神明的注视总有一种能轻易看透内心的感觉。

“我不会那样做。”她说。

舍己救人便意味着神明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拯救他们，但首先，只要信仰不会消失，她的神力仍在，她就不会死亡，不会死亡，又哪来的舍己救人呢？

“你在迷宫到底看见我因为修补苍穹而死，那不可能的。”迷宫的虚幻不可信，如果他因为看见她的死亡就堕落，她认为他的心太过脆弱了。

她给出了与黑暗神近乎一样的答案。

加百列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走下王座的少女挑起了下颔。

“你为什么总低着头。”她用那双灿金的眼眸看他，目光摩挲双瞳中的血线。

堕天使的脸上出现慌乱的神色，下意识想要低头掩盖，身后的羽翼紧贴在脊背上，但他躲无可躲。

曾经的圣子，后来的六翼大天使，变成了连他自己都不敢认的模样，象征着堕落与背叛的瞳仁与羽翼，使他对自己的身体极度厌恶自卑。

他也曾撕碎罪恶的黑翼，但它生长的速度令他心惊，在得到了黑暗神赐福的那一刻，他第一个想法便是撕碎羽翼，挖去双眼，就这样安静地死去，他愧对他的神明。

然而，黑暗神与他做的交易，便是要他重回光明神的身边，不再做出自残的事。

黑暗神的态度令他感到很奇怪。

“你在害怕？”少女神明的嗓音温和，温软的气息轻拂在他的脸颊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他躲闪着神明的目光，纤细浓密的眼睫垂下。

加百列一向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

艾莉薇亚轻叹口气，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眸。

如果因为害怕自己变成堕天使后的模样，她倒是能够帮助他。

金发金眸的少女神明用手遮住他的双眼，隔着纤细的指节亲吻了上去，她微踮着脚，呼吸倾洒在他额前的碎发上。圣光从神明周身涌现，将他的双目与羽翼包裹在内。

加百列心跳得极快，一种奇异的变化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当她将手从他的双眸上拿开时，少年碧绿的眼眸显露出来，如水般清澈干净，没有一丝其他的颜色。

他身后的羽翼洁白无瑕，加百列拿起一根羽毛，上面泛着圣洁的光泽。

一只淡金的光环被她随手捏在指间，抬手将光环放在了他的头顶。

“现在你不用害怕了。”她将他伪装成了天使。

金发碧眼的少年天使微张着唇，羽毛从他的指间落下，怔愣地抬起眉眼看向她。

神明对着他微笑。

第59章 五十九

哪怕他成为了堕天使。

金发神明眼眸中的温和之意并没有消减，更没有他想象中的料峭寒冰。

她用神力将他伪装成天使，未曾对他作出什么惩罚，也没有冷言相待，只是抚摸着少年耳边的金发，以回忆般的口吻说：“或许当初我不该给你施加祝福。”

当神力包裹上加百列的羽翼时，她便感知到了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新生的羽翼还未丰满，便被少年用残酷的方式撕裂，神明赐福下无尽的生命对他而言成为了禁锢的枷锁。

她忽然理解了教皇的选择。

她也曾试图给予苍老的教皇新生，但被老者所拒绝。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变数未知的未来，无尽的生命固然令人垂涎，但需要承受的代价也是无法想象的。

加百列迷失在了过去与现在的自己中。

“加百列。”她轻声开口：“我不会怪你，你也不必厌恶真实的自己。”

她撩起少年的金发，望着他碧绿的眼眸：“等你什么时候学会接受自己真实的模样，我再把你身上的伪装解开。”

“……”

黑沉死寂的别墅中，黑发少年抿着唇看着魔法镜中的景象。

镜中的少女眉眼温柔，神力从她的周身褪去，留下极淡的光冕，那名堕天使半跪在神明的面前，被光明所救赎的加百列比他幸运多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舒展的眉宇间，压抑地停留了一会，才淡然移开。

看来她喜欢这份礼物。

黑暗神曲指打碎镜面，从半空中徒手撕开一道深渊般的裂隙，在踏入裂隙之中时，黑发黑眸的少年身姿拉长，银白与血色分别染上他的发丝与眼眸。

宽厚漆黑的羽翼在他背上舒展开来，他回眸看了眼消散在空中的破碎镜片，头也不回地踏入裂隙之中。

他没有加百列幸运，也没有光明所眷顾，孤身一人早已成为了常态。

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他将拿起杀戮的武器，踏入那座困住他的坟墓，将背叛他的人碾在脚下，重回王座。

即便王座上的玫瑰沾满了鲜血。

再会，他的光明。

*

苍穹之边的侵蚀并未结束。

艾莉薇亚来到天幕前，指尖穿过冰凉的薄幕，从里面取出一片剔透晶莹的碎片。

她用力握住锋利的碎片，任由掌心中流淌的神血浸透它，直至它吸满血液，变为一块艳红夺目的红宝石。

她将伊甸园的碎片放回苍穹，看着暴怒的风暴逐渐平息下去。

她就像完成任务一般，每隔半个月都会来此，用血液中的信仰之力阻止苍穹的侵蚀。

今日也是如此。

但今天她做了一件多余的事。

金发金眸的神明展开羽翼，来到光明与黑暗国度的边缘，前方是那条象征着分割的无形线，将光与暗分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