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13)

作者:而苏 阅读记录

这样的纪从云,实在是让我没有讨厌理由,所以,我决定将她纳入我的“庇护”下——那是我为“自己人”划的线,从前只有我和顾柏川两个人,现如今多了个她。

从那往后,只要纪从云没有京剧社的训练,她就会跟我们一道回家,顾柏川默认了这样的模式,就这样,两人行变成三人行。

窗外那栋红砖小楼也仿佛有了特别的意义,在每个晴朗的午后,我照例拿着“潜望镜”偷偷看完顾柏川午睡,就会拖着腮帮子将目光投向那栋攀着爬山虎的红楼,我数着究竟有几只家鸽从那楼后飞出,又数究竟几行几排是纪从云的窗。

不久之后,陈敏也听说了这件事。

本来我对于跟女同学交往的事情慎之又慎,在家里一个字都没提过,但不知道她究竟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总之是被她拦在了回家的路上。

那时我正走在顾柏川和纪从云中间,三个人并排在青石板路上走,距离陈敏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我并不担心被她看见,嘴里还叼着根老冰棒,嘬得啧啧作响。

“黎海生。”顾柏川在旁边叫了我一句。

我毫无知觉,还在满嘴跑火车,说那个数学老师出的卷子怎么怎么刁钻,又说袁小方那个书呆怎么怎么死板,不肯把作业让给我抄。

“黎海生!”顾柏川提高了音量,“陈阿姨。”

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嗓子里,我抬眼就看见陈敏那张熟悉的脸,她满是笑意,眼神正好落在我旁边……那是纪从云的方位。

我支吾起来:“妈,这个是,这个是我同学。”

“哎呀,我看出来啦。”陈敏说着,又问纪从云的名字。

纪从云大大方方介绍了自己,跟我碰了碰肩膀,暗示我赶紧把陈敏手里拎的袋子接过来。

我“哦”了一声,将陈敏装满果蔬的布袋子拎到手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慌张,分明我和纪从云之间清白得像泉眼里冒出的水,但我对“早恋”这个罪名听闻许久,它响在同学的口耳相传里、响在电视屏幕里、响在青春杂志的每一页……它是一顶偌大的帽子,扣在谁头上谁就成了“坏”这个字的代言人。

在还懵懂的年纪,但凡是男女交往好像就成了坏事,我惊恐于被陈敏撞破,甚至在某一个瞬间忘了顾柏川的存在。

是呀,我们之间是有第三个人的。

我定好了神,却见那头纪从云已经和陈敏聊得热切,好像女孩子天生就比较会讨长辈喜欢,这才多一会,陈敏已经热切称呼起了“小云”。

我长舒一口气,偏头却突然发现顾柏川在看我,可就那么一瞬间,当我转头过去,他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在远处的槐树上。春回大地,槐花将开,丁点糯白隐没于树冠,也许是打过药了,我闻见空气中那股苦味,再次偏头看向陈敏和纪从云,忽然生出几分莫名的焦躁。

“阿姨,那我就先走了。”纪从云两只手搭在身前,压低连衣裙的裙摆,十几岁的女孩已经开始抽条,她像是一支刚出水的芙蓉,站在那里,陈敏怎么看怎么喜欢。

“别着急走呀,阿姨买了排骨。”陈敏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我家的方向带,“你跟你父母说一声,今天就留在阿姨家吃饭吧,对了,你说你住在十号楼,你妈妈是谁啊?”

第13章 28-31

都是一个家属院的,陈敏猜测着纪从云是哪个同事的女儿。

纪从云温和地笑了笑,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好呀,正巧我父母今天不在家,打发我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呢。”

陈敏没有多想,揽着她往我家走去。

当然,她也没忘了叫上顾柏川——近来顾严回家的次数很少,有时候一整个星期也不见人影。偶尔我在听墙角的时候,会听见陈敏叹气,像是在抱怨也像是另有所指,跟黎正思声讨顾严不着家的事迹。

顾柏川前两天告诉我,顾严已经办好了自主择业的手续。

如果一定要我说出陈敏什么优点,那我想,她做的糖醋排骨特别香应该算是一点。深棕色的酱汁包裹切成小块的排骨,放在大骨瓷盘里满满当当,一人一碗闷得软烂的米饭,随便吸一口气都能闻见空气中那股米肉的香气。

顾柏川和我忙着大快朵颐,就留下陈敏和纪从云在旁边说话,话头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今年升学的事。

虽然我们是九年一贯制学校,小升初可以直接升到学校初中部,但陈敏就是不放弃想让我进重点班,对此我感到非常不解:即使我的语文英语成绩都还算好,可光是一科不及格的数学就足以将我踹出重点班的门槛。

我从来没想过要进重点班,但纪从云却忽然说,也并非没有办法。

“我的成绩也一般,所以我爸妈给我报了京剧课,听说是近些年的新政策,把戏曲特长算进加分里。”纪从云慢悠悠开口,冲着陈敏眨眨眼,有点人小鬼大的模样。

“特长啊……”陈敏陷入沉思,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又转,半晌,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还是人家小云父母对这事上心,我之前怎么没往这里想呢!生生,妈下周就去帮你问问篮球班的事,反正你原本也喜欢,咱们争取突击一下,也弄个特长生啊。”

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陈敏已经自顾自说下去,她说,哎呀,生生你也学学人家川儿,从来没让他爸妈在这件事情上操心过。

又说,真好真好,小云这个办法也是好的,这样等回头你还能和川儿一个班,多好的事呀!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心想着,其实我对篮球班也不怎么感兴趣,不过,相比起什么奥数班、英语班,或许篮球还能让我的日子更好过些吧!总归陈敏说的有一点我同意——我想和顾柏川继续同班。

我低着头,偷偷抬眼瞥了眼对面坐着的顾柏川,却恰好和他对上了眼神,他似乎是被我看得一愣,嘴角一粒饭没来得及舔进去,挂在那里傻兮兮的。

我抿着嘴笑起来,下一秒就见纪从云撞了撞他的肩膀,顾柏川从善如流转过去,随后只见纪从云伸手在自己的嘴角点了点,顾柏川后知后觉用纸巾擦了嘴。

米粒不见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像是有只聒噪的蝉一样叫得我心烦意乱。

陈敏对于三个孩子的小动作没怎么关注,她还沉浸在报篮球班的事宜里,脸上难得挂起明媚的笑容,我看了是庆幸的,这证明我今晚应该能好过,至少不会被她再耳提面命揪着数学成绩不放。

然而,餐桌上的和谐气氛却在提到纪从云父母的时候戛然而止。

“你说……你是张协理员家的孩子?”陈敏夹菜的手停下来,她看向纪从云的眼神没来得及掩饰,诧异清楚写在脸上。

纪从云脸上的笑容变淡了,她点了点头:“我跟我妈姓。”

“那你妈……”

“阿姨,我吃饱了,就先回家去。”纪从云站起来的动作很突兀,就连我也意识到气氛的不对,我将碗筷放下,关于杨辰那伙人说的什么“有病”之类又回到我的脑子里。

顾柏川安静坐在对面,垂眼看向自己的饭碗,很明显准备置身事外。

“哎。”陈敏应了一声,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转而又扬起笑脸招呼,“这么快就走啊,不多留一会吗?”

我听出了她的客套,每次都是这样,她如果真要留人就会直接说接下来能做的事,比如留下来吃点水果、看会电视……总之,她也成了躲着纪从云走的人,哪怕在上一秒她还在热切拉着纪从云的手,一口一个“小云”的喊。

但当她送走纪从云和顾柏川之后,关起门,陈敏将所有用过的碗筷都堆进洗碗池里,钢丝球、海绵刷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不是条件有限,我看她恨不得是要将碗筷一股脑塞到紫外线消毒箱里。

我倚在厨房的门栏旁,抱臂看着她,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就开了口,我说,你难道不知道艾滋病只有通过体液接触才传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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