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倒灌(35)

作者:而苏 阅读记录

我的整个2013年过得浑浑噩噩,我将全部的精力发泄在篮球场上,我跟随韩奈和牛佰万反复出入台球厅,闻惯了烟味,尝过了啤酒,甚至学会了八号球的打法,偶尔被他们拉去和陌生的成年人打球,听他们在旁边说什么几赔几之类的东西。

我眼见着那城中村里的游戏厅一点一点装修起来,又见它在门外挂起灯泡串联的彩色灯牌。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趴在窗户外面看北京城的凌晨,看它月亮升起又落下,听它机车嗡嗡奔驰来又奔驰走,听那骑着三蹦子的女人扯着嗓子骂遍整条街,直到远处泛起鱼肚白,早点铺子再次升起炊烟,高楼大厦的轮廓逐渐显现于云端。

我比从前更像是陈敏嘴里说的那个“坏孩子”了,可她却安静下来,她学会了跟黎正思一样保持沉默。也许是看不惯我,又也许是看不惯黎正思,她也开始整夜不回家,我从前并不知道,原来她也有那么多饭局和娱乐,她有那么多朋友,也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

当她努力想要做一位母亲,她的生活就是我;当她决定跟黎正思一样,她的生活才是世界。

我由衷为她开心,真的。

我在14岁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理所应当为另一个人付出一生,朋友是这样,父母是这样,爱人是这样。

人类是一种高级且孤独的动物。

我分了太多精力给娱乐和篮球,于是,我和顾柏川之间的交往淡薄起来,我姑且认为这也是一个好现象——因为一直以来有一个秘密藏在我的心脏里,它是一条肮脏的寄生虫,汲取我生命中的养分和我一起长大,而当我的春天到来,这条虫子也跃跃欲试地躁动着,我知道,我就快要藏不住它了。

六月,临近期末考试,我的班主任再次将我叫到办公室里。

时间没能在周允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这一年多里,她反反复复在找我谈话,每次都是细声细气,无论我又犯了什么浑,她都极少跟我生气。

我知道这次她又为什么来找我,因为我在最近一次生物考试上睡着了,后**脆连答题卡也没有涂,直接交了一张写了名字的卡片。生物老师是个退休返聘的老头,气得整张脸涨红,在讲台上直跺脚,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这样不学无术,以后连高中都考不上,只能是社会最底层的打工仔。

我仰着脸跟他说,劳动人民最光荣,没有我们最底层的打工仔,你上哪住你的高层公寓?

班里头的学生都在哄笑——这个年龄的学生最喜欢看老师出丑,不管是重点班还是普通班都一样。

我用余光瞥见顾柏川坐在最后面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他没有笑,在一众欢乐的笑脸中,他显得如此突兀。

他又让我想到了顾严,他们父子俩真是越长越像。

“……黎海生,我在叫你呢。”

周允的声音将我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来,我看着她,露出我的招牌笑脸,回应道:“周老师,您说,我这听着呢。”

周允用手里的试卷攒成一根空心管,在我的肩膀上敲了一下:“你听什么呢你听,我在问你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有没有目标?”

没等我回话,办公室的门开了,我见柳曼抱着一沓卷子进来送作业,歪头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已经坚持给顾柏川写了两年情书,据我统计,总共高达二十一封,实在是太牛逼了。

周允又敲在我的肩膀上,提高音量:“黎海生!”

我“诶”了一声,转头敷衍道:“没什么目标,就尽量别考班里最后一名吧。”

周允盯着我,一直不说话。

我又道:“那不然呢,我能有什么目标。”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柳曼放下作业出去了,现在里面就剩我和周允两个人,她盯着我看,我就盯回去,目光落在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根银质项链,上头叮叮当当坠着一只狗爪子吊坠。

我真心实意夸赞:“周老师,你的项链真好看,我也养了只小狗,要是我是女生,我也要买条跟你一样的戴。”

周允将项链放进衣服里,然后跟我说:“生物老师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黎海生,你听好。”她掰正我的脸,两只手掌贴在我的脸颊上,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和细腻质感。

我愣怔着看她。

“就像你说的,劳动人民最光荣,职业是不分高低贵贱。如果你能接受自己以后养不起自己的小狗,它病了你没钱治,它饿了你没钱买狗粮,因为你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只能看你父母、你老板或者别人的脸色活着……你就可以没有目标,我不强求你。”

“那条狗现在是顾柏川在养。”我反驳道。

“顾柏川能跟你一辈子?”周允反问我。

我没再开口,半晌,这才跟她说,期末会认真考,争取考到年级前半。

说实话,学习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一件特别难的事情,除去数学之外,剩下的科目尚在我的理解范围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学,每次我坐下学习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陈敏在我耳边吼过的话,也会想起黎正思摔门离开的模样。

我想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离婚,那纸离婚协议书到底是被执行到底,或者只是一纸气话。

我不会去问,就像他们如果不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他们青春期对我来说是如此痛苦而漫长。

在期末到来之前,顾柏川率先找上了我,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顾严和林慕妍诞下的孩子周岁宴要到了,让我陪他一起去。

“陈敏去不去?”我问。

“不去。”顾柏川倚在旁边的树干上,他这个人好像很喜欢纯色的衣服,今天是一件纯灰色的棉质短袖,衬得他整个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顾严和陈阿姨的关系现在并不怎么好,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和陈敏的关系现在也不怎么好,你不知道吗?”

顾柏川撇了撇嘴角,状似懒得跟我计较:“反正你记得周六早点起,我让阿鹏哥上午十点在你门外头等着,我这周末去顾严那里,到时候咱们酒店见。”他说完转身就走,我在暗自腹诽他现在越来越会使唤人,我要是阿鹏哥,让他这么个小屁孩这么差遣,早就把他揍上一顿了。

这样想着,我又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想,现在他长得这么高,说不准跟阿鹏哥动起手来还没那么容易被揍呢。

我舔了舔嘴唇,到底也没拒绝顾柏川的邀请。

我知道,自从林慕妍怀孕之后,顾柏川和顾严的关系相较于之前变得更紧张了,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在几次差点动手之后,顾严主动疏远了他这个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大儿子,他可能想要通过时间和距离来缓和关系,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就像是我和陈敏之间的关系一样。

在这点上,我和顾柏川变得愈发相似。

*原话引用“我的死是无辜的,我宽恕我的敌人们,我希望我的血会对法兰西人有益。”

第33章 75-76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命”这个字玄之又玄,当一个生命诞生,它究竟诞生于城市还是农村,诞生于贫困中亦或者富贵里……甚至当两条生命诞生于同一个家庭,仍旧要分出一个先后。

顾柏川先出生了,他出生于父母为事业拼命的年龄,然后母亲牺牲,父亲另娶,这就是他的全部了;不过,那个叫顾宝辰的二儿子可就不一样了,顾严事业有成,老来得子,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正值意气风发。

我问过顾柏川,明明那小子属蛇,却偏偏取了个“辰”字。

顾柏川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哦,因为小儿子是小龙年出生的,顾严给他取了“辰”希望他不输给大龙。

“不输给大龙?”我笑起来,心知肚明,顾家总共两个儿子,这顾宝辰如果是小龙,那大龙是谁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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