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复始+番外(3)

他们以为我没听见,以为我当时已经痛晕了,但其实我只是在装死。我又不傻,小学三年级的人了,能不懂装死躲打吗?

所以,我都听见了。

几天后,我稍微好一点,能下地了,我舅过来哄我,教我见到我爸之后要怎么花言巧语地哄我爸,要哭得很真实,好唤起我爸那不知道有没有的良心。

我觉得够呛。

但我舅斥巨资给我买了一支五毛钱的脆皮冰棍,我就假装那事儿很有希望,点着头跟他保证我都照做。

第二天见到我爸,我发挥稳定,把个孺慕的小孩儿演得入木三分,把我自己都感动到了,差点儿以为自己真的很想要这个王八爸。

我爸也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给抚养费。

问就是没钱。

当年我妈闹那一通,边家的人到现在都看他不顺眼,他的豪门生活过得很艰难,走路都是贴着墙走的,说话都不敢大点声儿,吃饭只敢夹眼前的菜,别提私房钱了,他的工作是岳丈安排的,上司是岳丈的门生,他的工资、津贴,就连逢年过节发了几袋柚子几块月饼,他岳父都一清二楚,全都要上交。哦,柚子和月饼不用。

我舅稍微跑偏了下思路,问他那怎么没把不受管控的柚子和月饼送我舅、不是,是送我这儿来,给我舅、不是,是给我改善下生活。

我爸说:“下次,下次一定。”

他俩说回正题。我舅恨铁不成钢,问我爸这豪门嫁了有屁用呢?

我爸叹着气,抽着特供烟,说我舅不懂。

我舅把他烟抢了,拿了根抽,剩下的塞裤兜里。他抽了一口,说有点儿懂了,这烟真好,不辣嗓子,要不他俩合伙倒卖香烟算了。

我爸说倒不了,他一个月才能分到这一包,用来在外面撑面子的,毕竟边家虽然确实苛待这女婿,但做可以,不能让别人说。还有什么名表名车之类的,用可以,得提前申请,写保证书,二十四小时内原样归还。

我舅彻底服气了。

我爸比我舅乐观些,他说只要他好好儿夹着尾巴做人,相信边家早晚会接纳他的,怎么的他都有个儿子傍身,父凭子贵。

等老不死的都死了,他就算是彻底熬出头了,他老婆单纯,爱他,好哄。等到了那一天,他一定好好酬谢我舅帮他养儿子,还肯定把自己从边家薅的财产都偷偷地转移给跟他姓的我。

这饼画得好大好圆,我舅十分心动,就没舍得卖掉我,回家后思来想去,决定暂且把我放回老家村儿里,让姨婆帮忙养着。

我就是回村儿后认识的杨复。

杨复他妈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说穿了就是看寡妇好欺负,是非自己找上门,他妈躲都躲不开,又不是我妈这种疯批,他妈特柔弱。

杨复就只能小小年纪担负起保护他妈的责任,每每揪住要欺负他妈的人就往死里打。

别看他是个小孩儿,一来是身板儿结实,他妈疼他,再没钱也想法子尽力给他吃饱吃好,二来,初生牛犊不怕死,一言不合就操起菜刀说要砍死对面的成年男人,而且是真往那边砍,不是来虚的,张口就是:“老子还小,砍死你不用赔命,砍死你再砍死你全家,操|你妈的,来啊!”

算他运气好,没遇上真横的,不然就那年代,那穷乡僻壤的,真想弄死他一个小孩儿,不是没办法。但他就是命好啊。

我刚到那儿的时候,也被欺负了,不过欺负我的是小孩儿。

小孩儿一点也不单纯,说小孩儿单纯就是大人在放屁,脑子不好,记性差,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鬼样儿了,单纯个屁,人性本恶。

小孩儿会拉帮结派地搞霸凌,而霸凌我的理由是我从城里来的,而且长得好看。

对,就是这理由。

是不是很无语?我也很无语。

他们甚至想脱我裤子看我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他们怀疑我女扮男装。如果我是女的,他们就要办了我。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这事儿就是存在。

杨复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比我高很多,背着竹筐,嘴里叼着根草,站到我面前,很拽很酷地对那群小瘪三说:“这人我罩了。”

为首的小瘪三挺忌惮他,但又不服气,尤其是当着一群小弟的面,多丢人啊,想了想,试探道:“你认识他吗你就罩了?你别搞笑啊。”

杨复真搞笑了,他回头看着我,问:“你叫什么?”

我说:“黎川。”

“哦。我叫杨复。”他扭头对那小瘪三说,“现在认识了。”

小瘪三:“……杨复,做人不是这样吧!”

“我他妈管你怎样,是不是要打架?”说着,他从腰带上扯下镰刀晃了晃。

那群小孩儿见状,一秒都没犹豫,转身就狂奔,隐隐约约地我听见他们喊救命疯子又要杀人了。

说实在的,我觉得他们自己也挺疯子的,搞不好这整个村子都不正常,这就是个疯子村,毕竟我妈我舅也算是这个村子出去的血脉,他俩就很不正常。

当然,假如把目光放长远点,我爸不是这个村的,也很奇葩。

那么,也许其实全世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疯子。

也许,全部都是,我也是。

杨复把镰刀别回腰间,转过身来上下瞅我一阵,拿出嘴里叼着的草,随手扔地上,问:“你叫什么?”

我说:“黎川。”

他沉默了一下,问:“你会讲普通话吗?”

我说:“我就是说的普通话。”

他思索了一下,问:“你是从南方来的,是吧?”

我说:“是。”

他谨慎地推理:“但是,就算是南方,应该也不会有人取名字叫泥圈吧?”

我说:“我叫黎川。”

他放慢语速:“泥……圈……?”

我也放慢语速,努力了一下:“黎——川——”

他认真地品了一下:“泥……黎……圈……川……黎……川?”

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对。”

他很郑重地对我说:“你刚才真的说的是泥圈。”

我就是说的黎川!

我俩沉默着对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问:“男的女的?”

“男的。”我说。

“那长得是挺不像的,怪不得他们怀疑。”杨复再次上下反复地打量我,但眼神不像刚才那伙小瘪三猥琐,就是很坦荡的好奇,“你几岁啊?是不是南方人就是长得比较小啊?我听说是这样。”

“9岁。我妈是北方人。”我说。

为了防止他听不懂,我降低了语速,努力地咬音。

但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很大的差别,我觉得我的普通话挺标准,上课的时候我们都是说普通话。

他眯起一只眼睛,挑起另一边的眉毛,伸手在我脑袋上方悬空比划了两下,很不客气地问:“你爸是南方的吗?他是不是特小啊?”

“并不。”我说,“他很高,也不小。”

“但你看起来好小。”杨复说,“我九岁的时候肯定比你高比你大。”

“那你很了不起啊。”我说。

他摆摆手,谦虚道:“没没,我们这儿都这样。”

我:“……”

他放下手,继续看我,半晌,感慨地说:“你们南方——”

我打断了他的话:“可以停止你对南方人的歧视了吗?”

他愣了下,很无辜地说:“我没歧视你们啊。我觉得很可爱啊,这么小。”

他边说边伸手比划,大概是一只普通猫的大小。

“第一,我没这么小;第二,我小不代表其他南方人都这么小;第三,我妈很高,我爸也很高,我现在矮只是因为我吃得少。我才9岁,基因在那里,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长,说不定我以后比你还高,你现在长得高不代表以后就长得高,有的人就是一开始长得高,后面就不长了,后劲不足。说不定你永远都是现在这个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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