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143)

她掀起眼帘,看着远方橘红泛滥的天穹:“这个时辰,你父皇应当也要寻我了。”

裴琏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自家母亲清冷平静的神色,怕说多了惹她烦,于是乖乖点头:“那…那孩儿就先告退。”

李妩刚想说“去吧”,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便见两顶小轿停在慈宁宫门口。

裴琏脚步也停住:“祖母的客人好像还没走。”

李妩:“嗯。”

裴琏巴巴看着她:“那我等他们上轿子,再过去?”

李妩也垂眸看他,静了片刻,长睫轻眨:“好。”

母子俩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树木之后,望着不远处,玉芝嬷嬷客客气气送出那一家三口。

为首的女子一袭华美端庄的芙蓉色裙衫,虽隔着一段距离,光瞧那面庞轮廓与窈窕身段,也能看出是个出众的美人儿。

“娘娘,那位应当就是有第一美人之称的肃王妃沈氏。”素筝在李妩身后道。

李妩似是记起什么,语气也轻柔几分:“我见过她的。”

素筝“咦”了声:“娘娘何时见过肃王妃?”

肃王妃自幼长在陇西晋国公府,好似少女时期来长安住过一年半载,之后便回乌孙去了,无论李家还是楚国公府,与肃王府并无太多往来。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李妩看着慈宁宫门前那道清丽身影,缓声道:“她与肃王在长安成婚时,我还是楚……还未进宫,那几日你正好告假,是音书陪我赴婚仪。”

“原来如此。”素筝恍然,又往那边瞧了瞧,嘴里感叹:“她身边那位小郎君便是肃王府的小世子吧?长得可真结实。哎呀,那对小姑娘穿着一样的衣裙,娘娘您看,真是可爱。”

李妩看过去,便见那肃王妃弯下腰,笑眯眯与那朱色衣袍小儿郎说着什么。

小儿郎立刻站了个笔直军姿,看口型大概是“得令”,说完就转身,一手牵起一个小妹妹。

也不知与他两个妹妹说了什么,方才还缠着要跟肃王妃坐一顶轿子的双胞胎,立刻乖乖跟着兄长往后头的轿子去了。

不多时,两顶轿子稳稳当当从慈宁宫门前离开。

直到小裴琏扯了扯李妩的袖子,她方从那副和乐温馨的一幕回神。

“母亲,他们走了。”裴琏见她愣怔出神,心下有些微妙难过。

为何母亲看着旁人家的孩子流露出艳羡的神色?难道是他还不够听话,不够懂事么?

亦或是,无论他做什么,都比不上旁人家的孩子。

母亲何时能像那位肃王妃一样,摸摸他的脑袋,也笑眯眯与他说话呢?

李妩收回视线,垂下眼眸望着面前的小皇子,平淡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也回吧,你祖母肯定在念着你了。”

有那么一瞬,裴琏很想问,那你呢,见不到我的时候,你会念着我么。

但他不敢问,满宫里人都知道,母亲生他时伤了身子,并不喜他,甚至在他才将满月时,就把他送到慈宁宫。

“那儿臣回了。”裴琏往后退了两步,拱着双手弯腰一拜:“母亲也早些回去,莫受风着凉。”

李妩淡淡嗯了声,拢了拢衣领。

待目送裴琏走进慈宁宫,她转身吩咐素筝:“走吧。”

慈宁宫朱色大门内,裴琏没忍住,再次回了头。

这一次,林荫下再不见那道纤柔的素色身影。

心下有些酸涩,他咬了咬唇,才压下眼中泪意,装作没事人般,扭头往宫殿里走去:“皇祖母,我回来了。”

许太后刚想派人去找他,听得孙儿清脆的嗓音,立刻眉开眼笑:“跑哪里野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哎唷,怎么衣服还挂破了,膝上还沾了泥?”

“我陪母亲去御花园摘桃花了。”

听到这话,许太后很是诧异,但看孙儿眉眼间的愉意不似作伪,心下也替他高兴:“怪不得这么晚才回来。不过肃王妃带着小世子等了你许久呢,他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回来了。”

许是方才李妩看向肃王家三个孩子的眼神叫裴琏有了芥蒂,再听到那几个孩子,他并不高兴,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等我作甚,我与他们又不熟。”

许太后一噎,极少听到好脾气的孙子说这样不客气的话,再看孩子略显疲累的眉眼,想来是外头玩累了才说孩子话。便也没多想,只弯眸笑道:“他家三个孩儿乖巧又漂亮,你们年纪相仿,多玩几回便熟悉了。今日没见到也没关系,明日夜里你父皇在宫里设宴,替肃王一家接风,你便能瞧见了。”

裴琏轻轻说了声好,又低下头:“祖母,孙儿先去换件衣袍。”

许太后笑笑:“去吧。”

等裴琏退下,许太后笑意稍敛,再看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一片桃花瓣,不禁纳罕嘀咕:“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阿妩竟会陪孩子逛园子了……”

有此疑问的不止太后一人,永乐宫内,见着迟迟归来的李妩,裴青玄噙笑打趣:“朕还当阿妩被桃花精怪抓走了。”

视线越过李妩肩头,落在素筝抱了满怀的粉白花枝:“这些都是那小子给你摘的?”

李妩嗯了声,缓步走到榻边,不等她伸手,裴青玄就替她倒了杯温茶,递她手边:“那小子年纪不大,倒晓得哄人。”

李妩浅啜一口温热茶水,胃里稍暖,才慢悠悠掀起眼帘看向面前男人:“折几支桃花,这你都醋?”

裴青玄轻咳:“朕随口说说罢了,哪会醋一个乳臭小儿。”

李妩没接这话,放下茶盏,吩咐素筝寻瓶把桃花插好。

夜里用过晚膳,裴青玄提及明日晚宴之事:“此番设宴,一来为恒之一家接风洗尘,二来邀来的都是些王公重臣,帮他们了解下长安的情况。明日恒之一家五口都会来,你我带着琏儿,与他们见一见如何?”

“你知道我对这些宴饮之事并无兴趣。”李妩斜坐在榻边,手握棋子,语气懒怠:“你与太后带着琏儿出席即可,我就不去了。”

原以为她今日愿意出门逛园子,或也愿意赴宴,不曾想仍是这么个结果。

裴青玄克制胸间那团悒郁,沉吟许久,再次看她:“肃王家那三个孩子,很是讨喜,你也不想见一见?”

李妩淡淡乜他一眼:“我自己生的都不常见,何况别人家孩子。”

裴青玄语塞。

这几年她噎人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常常一句话能叫他气个半晌。

殿内一时安静,须臾,李妩又开了口:“不过听说肃王夫妻恩爱,三个孩子也养得很好……”

她忽然改了口风,裴青玄静静看她。

李妩放下手中微凉的白玉棋子,看着棋盘上那场残败棋局,乌眸闪过一抹怅惘,无力回天的死局,还有何破局之法呢?

纤指将棋子一枚枚拾回,她鸦羽般的长睫轻垂着,烛光里投下淡淡阴影:“我若没记错,谢家那个小儿郎与琏儿年岁差不多。”

“他家小儿叫阿狼,比琏儿长一岁。”

“阿狼,这名字威风。”李妩抬起眼,平静视线落在裴青玄面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

裴青玄被她这般目光看得奇怪:“怎么了?”

李妩没说话,仍是盯着他,眸光复杂而沉静,良久,似是下定决心开了口:“肃王手握北庭军权,威震边疆,其二弟谢仲宣,年纪轻轻便官拜正三品礼部尚书,在一干清流文士间颇有雅望,假以时日,为文官之首也未可知。其三弟谢叔南,在晋国公百年之后会袭继爵位,届时二十万陇西军也归于其手……吾儿若想坐稳皇位,与谢家儿郎的交情自是越深厚越好。”

她看向裴青玄:“就如你与谢伯缙那样,袍泽之情,生死之交,除了臣子对君王的忠诚,更多一份仁义。我听我父亲说过,先帝最开始想贬你去燕地,后来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贬去北庭……”

相较于燕地,北庭更为苦寒偏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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