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145)

“早上不是才见过。”李妩试图挪开他那只大手,试了两次也没用,只好回过头,借着透进帐中的朦胧光线看着他醉意绯红的脸庞,柳眉蹙起:“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朕没醉……”他哑声说着,又将她团团抱紧:“你让朕抱一抱,抱一会儿就好了。”

李妩被他抱了个满怀,险些没被闷死,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你松开点。”

搂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而后放松许多,她刚要透口气,下颌就被男人攫住。

“阿妩。”他低声唤着她,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那双狭眸幽深难辨,似醉非醉地凝着她。就在李妩被他这静静注视看得混不自在,想要避开时,男人的吻覆了上来。

她愣怔住,下意识想推开他,出乎意料的,他却没如平常那般深吻,而是贴着她的唇瓣,蜻蜓点水般碰了两下。

须臾,他离开她的唇,两根长指在她颊边摩挲:“真的是你么?”

“不然还会有谁?”李妩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我怕又是在做梦。”裴青玄喃声道。

“你不是做梦,你是吃醉了。”李妩撑着身子要起来:“我让人给你送醒酒汤来。”

才将坐起,手腕就被扼住,她皱眉看他:“裴青玄,你别闹了。”

凌乱衾被间,男人还穿着威严庄重的檀紫色绣五爪金龙的锦袍,一张俊颜却红得不可思议,慵懒躺靠着,一错不错望着她:“你要去哪?”

李妩道:“不是说了,叫人送醒酒汤么?”

“会回来吗?”他直勾勾看着她。

李妩也看出来,他真是醉昏了头,也不知那谢伯缙灌了他多少酒,倒闹得她无法安睡了。无奈扯了下嘴角,她迎上男人灼灼注视的目光:“这半夜三更,我还能去哪?”

见他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抿了抿唇,迟疑片刻,抬手拍拍他的手背:“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落下,他又看了她好一阵,终是松开了手。

李妩暗松口气,也不再与这醉鬼缠磨,忙下榻吩咐宫人端醒酒汤来。

待喂了他一碗醒酒汤,又吩咐宫人将他扶下去洗漱,李妩披了件衣裳,问刘进忠宴上的情况:“他这是喝了多少?我还是头一次见他醉成这般。”

刘进忠抱着拂尘,一副大吐苦水的模样:“娘娘您是不知,宴会结束后,陛下又留着肃王爷单独喝了一场,俩人喝了三大坛子的酒,这样大的坛子啊!”

他边说还边抬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李妩侧眸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眉心微蹙:“这副样子明早如何去上朝?”

刘进忠悻悻揣着手:“喝过醒酒汤,再睡一觉,应当不妨事的吧。”

李妩也没多说,摆摆手,示意刘进忠先行退下。

一个时辰前,紫宸宫偏殿。

两扇长窗大剌剌敞开着,清冷月色将殿内照得一片明澈,窗外竹影萧萧,殿内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对坐于长榻上,举杯共酌。

“陛下,您今日已喝了许多,还是莫要再喝了。”大渊第一位异姓王谢伯缙坐姿还算端正,意识也清醒着,望着对座喝得半醉的帝王,也能感受到他今夜的失态。

而这份失态丽嘉,若他没猜错,还是因着后宫那位贵妃。

“恒之,你我多年未见,今朝你总算回了长安,自要饮个尽兴,不醉不归。”裴青玄给他杯中又满了酒,俊美脸庞泛起红晕,不等谢伯缙喝酒,他自个儿先举杯饮尽。

待放下酒杯,他目光幽幽看了谢伯缙半晌,忽的笑了两声:“恒之如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可真是羡煞旁人。”

谢伯缙端着酒杯,回道:“陛下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又有大皇子那样聪颖出众的孩子,也是叫人羡慕。”

“羡慕?”

好似听到什么笑话,裴青玄低低笑着,须臾,提起一口气,望着谢伯缙哑声道:“朕与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都是多年的兄弟,现下又没旁人,何必还与朕说这些客套话。”

谢伯缙面色肃然:“臣不敢。”

“恒之,与朕说说话吧。”

绣着五爪金龙的长袖轻拂过桌面,男人盯着杯中潋滟的月光,喟叹般道:“自登高位,已许久无人能与朕畅言。”

孤家寡人,真真是高处不胜寒。

“陛下要说什么,臣都听着。”谢伯缙道,似表并未生疏,他也执杯饮尽,将空杯现给对座之人看过,又倒满了一杯:“但若是为贵妃之事,陛下您也知,臣于男女之事并不擅长,怕是无法替陛下解惑。”

裴青玄掀眸看他:“朕知道你不擅长。实不相瞒,当初在北庭,朕还以为你要打一辈子光棍。”

谢伯缙听了这话并无愠色,而是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臣亦是这般以为。”

哪知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当年裴青玄刚到北庭时,还会将腕间红绳给谢伯缙看,与他说起长安城里那位青梅竹马、两心相许的未过门妻子。而那时谢伯缙还是个不通情爱的武夫,满脑子只想着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对风月情事没有半分兴趣。

时隔多年,不懂情爱的谢伯缙娇妻在怀,儿女双全,早有心上人的裴青玄却姻缘多舛,虽说最终留住了那人,却都称不上快活。

“她不快活,一直不快活。朕看她不快活,心里也不痛快。”

裴青玄嗓音低沉,长睫垂下投下淡淡阴翳:“朕已尽力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凤印也捧给她无数回,想方设法哄她开颜,她说什么,朕都听她的,可她为何还是不快活?明明她从前……”

他本想说,她从前也爱过他。

话到嘴边,忽的又没底气说出。

他已不确定,她是否对他动过真心。

也许年少一切也都是她装出来哄骗他的,就如她对楚明诚三年的温柔——

他与那个楚明诚,在她眼里,并无什么区别,都是被她捏在掌心、随意哄骗的棋子罢了。

这个认知叫胸口再次钝痛,索性撂开酒杯,单手抓过桌边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酒液没过喉咙,到达心口又化作一片绵延烈火的炽热,烧得诸般情绪愈发泛滥肆虐。

对座的谢伯缙看着皇帝这副失意神情,也有些不忍,沉吟许久,他低声劝道:“陛下,若这份缘分叫两人都这般痛苦,不如试着放手,也是解脱?”

这话出口,裴青玄眸光猛地一闪,坛中酒液也洒出不少,洇湿衣袍。

他却全然不觉般,泠泠月光洒在轮廓深邃的侧颜,静默良久,他抬头看向谢伯缙:“恒之,朕无法没有她。”

谢伯缙抿唇,本想说这世上哪有谁少了谁不能活的。

不等他开口,便听对座帝王又道:“就如你,若你家夫人要抛下你,你能放手?”

谢伯缙一噎,想到裴青玄所说的那种情况,眉头也拧得死紧,好半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肃穆:“我夫人不会抛下我。”

听他这副口吻,裴青玄哼笑一声,黑眸乜他:“看吧,劝人容易,自己做起却难。朕看你那妹妹若是哪天也不要你了,你也不比朕强。”

这话实不中听,若换作旁人,谢伯缙定一拳头就抡上去了。

然而面前之人既是皇帝,也是他为情所困、失意颓然的兄弟。

长指拢了拢,谢伯缙低头倒酒,语气平淡:“陛下,你与臣不同,你乃帝王,应当比臣更明白,越害怕失去的,越容易伤害自身。”

“朕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裴青玄扯了扯嘴角,又似想起什么般,狭眸盛着的光彩渐渐黯下:“朕不是没想过,放她离开……”

这念头随着时间推移,看着她日渐沉寂、日渐悒郁,愈发频繁地于他脑中冒出。

他也知从前手段或许太过强硬,叫她心里生了芥蒂,是以这些年他一直尽力去弥补,得了什么好吃好玩或是稀罕玩意,都第一时间送去永乐宫给她。每日得空便去永乐宫陪她,夏日带她去骊山避暑、冬日去温泉行宫避寒,偶尔民间有些盛大趣事,也会白龙鱼服,带她出宫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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