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158)

沈云黛柳眉紧蹙,心里是翻来覆去的后悔,一会儿自责当初给贵妃支了这招,一会儿将那提出“神冥草”的御医骂了无数遍,一会儿又祈祷皇帝千万别做傻事,一会儿又希望李妩能将她的话听进去,给出点反应,她也好劝说席太医解开脉象。

诸般愁绪在心头,直到素筝轻声提醒:“肃王妃,现下时辰不早了。”

沈云黛堪堪回神,转脸看向窗外转暗的光线,原来不知不觉又坐了一个下午。

再看秋香色幔帐间那如琉璃般雕刻、静静睡着的憔悴美人,心下不禁叹口气,语气也放得轻柔,“娘娘,那臣妇先告退,过两日再来看您……您快些好吧。”

说罢,沈云黛施施然起身。

素筝送她出门,这些日子下来,俩人也熟悉不少,见肃王妃往庭院间缀满碎金的桂花树多看了两眼,素筝感叹着:“再过三日便是中秋,也不知陛下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谁知道呢。”沈云黛魂不守舍地应了声,脑子糟乱得很。

裙摆款款,拾级而下,行至宫门,正要上轿,便见映满红霞漫天的长长宫道间,一袭青色锦袍的小皇子迈步走来,身后跟着太监宫婢各两人。

“小殿下。”沈云黛停下脚步,扫过他身后太监捧着的书册笔墨,又柔了眉眼看向裴琏:“殿下是从弘文馆来吗?”

“伯母安康。”裴琏拱手朝沈云黛行了个礼:“我刚下学,过来探望母亲。”

自三月前他随肃王一家离开长安,一路上的相处与照顾,他与肃王一家也熟络起来。对谢伯缙两口子的称呼也由“王爷”、“王妃”改为较为亲近的“伯父”、“伯母”。

肃王夫妇也拿他当自家子侄照顾,很是爱护。

现下瞧着孩子清瘦的小脸,云黛也是满心疼惜:“我知你是个孝顺孩子,但你父皇不在宫里,你母妃又病着,你自个儿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饭、多睡觉,养好身子。”

“多谢伯母挂怀。”裴琏颔首,清秀小脸挤出一抹宽慰的笑:“我一直记着和阿狼哥哥的约定,每日都有吃很多肉,喝很多奶,等下次再见,我一定长得与他一样高。”

想到自家儿子与小皇子由最开始的互不顺眼到结为朋友,沈云黛也不禁弯了眼眸:“那就好。”

又说了两句,见天色渐晚,沈云黛先行上轿离去,裴琏退至一旁,目送着那顶软轿离去。

再次直起腰,方才还一脸轻松的清秀面庞敛起笑意,转身往殿内走去,轻声问:“素筝姑姑,我母亲今日也没有醒么?”

这是他每日下学后,必问的一句话。

素筝的回答照旧:“回殿下,娘娘仍昏睡着。”

纤长的羽睫垂了垂,裴琏小小的身子跨过门槛,又问了句:“那我父皇何时回来呢?”

素筝被问住,默了两息,才干巴巴答道:“应当…快了吧?”

裴琏知道这是敷衍,也不再多问,只提步往寝殿走去:“午后在弘文馆吃过祖母送来的八珍羹,现下也不大饿,晚膳随便吃些就好。”

“是。”素筝颔首:“那待会儿奴婢叫御膳房少送些吃食。”

见小皇子走到贵妃榻边坐下,再无其他吩咐,素筝也不再打扰,弯着腰退下。

裴琏看了榻上沉睡的母亲一眼,又侧过脸,吩咐其他宫人:“你们也都退下。”

若换做旁人,这些奉皇命的宫人自不会退下。但眼前之人是贵妃亲儿,一个五岁的孩子,宫人们自也不必防备,纷纷听令屏退至外殿。

绿釉狻猊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沉香烟气还夹杂着淡淡的艾草香,本就静谧的寝殿因着宫人退下,变得更加安静。

裴琏伸着小脑袋左右看了看,确定宫人们都已退下,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还绷着矜持威严的小脸,此刻一派放松孩子气,身子也不再坐得板正,而是趴在病榻旁,两只小手也握住了李妩的手,轻轻唤了声:“阿娘。”

相较于母亲,他更想这样唤她。

肃王家的三个孩子都是这样唤肃王妃的,一声又一声叫着阿娘,感觉亲近极了。

“阿娘,今日孩儿学的还是《千字文》,老师教了‘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他说这两句来自孔老夫子的《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意思是我们身体的头发皮肤,每一处都来自父母的恩赐,不能轻易损毁。方才在门外遇见谢家伯母,她也叫我好好吃饭,我说我知道的。而且父皇也教过我,大丈夫当顶天立地。现在你病着,他不在家,我是家里唯一的儿郎,定会好好看顾你。”

说到这,看着那张了无生机的莹白脸庞,裴琏抿了抿唇,忽又有些委屈想哭。

宫里人说,母亲是因为思念他才突然病重,病得快要死掉了。

他们还说,只有父皇寻来的仙药能治好母亲。

可那是仙药啊。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仙药是天上的仙人种的,父皇再厉害,也只是人间的皇帝,管不到天上的事。

“若是父皇寻不到仙药,那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裴琏眼里忍不住溢出泪水,他弯下腰,将脸埋在那只柔软温凉的掌心,低低呜咽:“阿娘,你快好起来吧。等你醒了,孩儿给你背诗,好不好?近来老师教了许多,孩儿都有好好学,今日老师还夸了我……”

榻上之人依旧安静,除却呼吸尚在,其余犹如死人。

裴琏贴着她的掌心,任由温热的眼泪淌着。

也只有在她昏睡时,他才敢这般放肆地哭。

等哭到累了,他抽噎着抬起头,用袖子擦了脸上泪,又擦了李妩掌心的泪水。

“我们琏儿乖,不哭了。”

他握着李妩的手,回忆着肃王妃安慰阿狼他们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学着她的口吻:“阿娘不会离开你的,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虽是自欺欺人,裴琏却满足地挤出一抹笑意,小指勾住她的指头:“那阿娘要说话算话哦。”

榻上之人双眸紧阖,无知无觉。

眨眼到了中秋节前夕,丹桂馥郁,金菊清雅,一派喜气洋洋佳节气息。

肃王府内,谢伯缙夫妇正吩咐仆人套马车,前往端王府赴家宴,便见管家匆匆忙忙带着个太监赶来。

“王爷,宫里来人了。”

管家随着那太监一路小跑,也喘得不行,额上都跑出细汗:“公公,您有什么事,快与我们王爷说吧。”

那太监是刘进忠的干儿子,一见到谢伯缙,忙不迭行了个礼,又满脸焦急:“肃王殿下,陛下急召您入宫。”

陛下回来了?!谢伯缙和沈云黛皆愣怔住。

还是谢伯缙先回过神:“陛下何时回来的?”

“申时回来的,这不才一回宫,便派奴才来召您。”

一想到皇帝回宫时那眼窝深陷、憔悴似鬼的模样,小太监心下唏嘘,若不是陛下气度威严,他险些都不敢认。再想起陛下身后跟着的那对形容可怖的南疆祖孙,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实难想象陛下此趟南疆之行到底经历了什么。

思绪回笼,他再次急切切催着身前之人:“肃王爷,您快随奴才去吧。”

皇帝有召,谢伯缙也不敢耽搁,即刻吩咐管家备马。

眼见自家夫君这会儿就要进宫,沈云黛心下发慌,总觉有大事发生。

她不禁快步跟着,边追问那小太监:“陛下可寻到仙草了?”

“寻到了。”小太监脚步不停往外走:“陛下还带回两个南疆人,应当是南疆那边的大夫?反正奴才奉命出宫时,陛下带着她们直往永乐宫去了。”

竟然寻到了?沈云黛心口急促狂跳,难道陛下真的种了花蛊?

“云黛,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谢伯缙脚步稍缓,担忧看着自家夫人。

“我没事。”沈云黛摇头,又抓住谢伯缙的袖子,柳眉紧拧:“夫君,我随你一道入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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