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168)

所谓三岁看老,虽说自家有三个孙辈,但李太傅觉得没一个能比得过这个小外孙。

尤其他教书育人一辈子,对思维清晰的聪明孩子格外有好感——再怎么怨怪裴青玄的偏执无耻,却不可否认,那人的确是他教过最出众的学生。

如今最出众的学生与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生了个既叫他心爱又满意的小外孙,李太傅心绪复杂,面上不显,只和蔼笑着:“小殿下背的什么诗?”

裴琏看着李妩和李太傅,可算来了个在母亲面前表现的机会,小身板站得笔直,仰起脸道:“是先生教的《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他一口气流利背完,鼓鼓的小脸都憋得绯红。

“小殿下真厉害。”李太傅转脸与李妩道:“半点不输你幼时的伶俐。”

李妩眉梢微挑,再看着小家伙眼巴巴望着自己求夸奖的模样,也弯了弯唇:“背得很好。”

霎时间,裴琏那双大眼睛盛满笑意,灿若星辰,连着耳根子都红了:“阿娘喜欢的话,那孩儿以后多多背诗给你听。”

李妩应道:“好。”

“时辰不早了,阿妩,你带孩子回去歇息吧。”李太傅说着,又与裴琏道:“好好睡一觉,明日想学诗的话,来找书房找我。”

裴琏点头答应,又挥手告别:“外祖父也早些安置。”

中秋才过没几日,明月依旧皎洁圆润,清凌凌的月光笼罩着太傅府,将青石板都照得明亮。

李妩一开始是牵着裴琏走,但孩子到底困了,脚步也比不上大人,踉踉跄跄像只小鸭子。

见他这般,李妩索性蹲下身:“我抱你走吧。”

裴琏打了个激灵,明明困得睁不开眼,还是撑起眼皮,惊诧地望着面前的温柔脸庞:“阿、阿娘?”

“怎么了?”李妩也有点紧张,她不知这般与孩子亲近是否正确,语气不自然道:“你若不想我抱的话,也行。”

“我想,我想!”裴琏急急道,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急了,红着脸道:“可是阿娘抱我,会不会太劳累了……”

“应当还行?”李妩看着他:“我还不知你有多重……抱着走一段吧,若是累了,我自会放你下来。”

见她真的要抱自己,裴琏只觉天上掉下块香喷喷的大饼,将他砸得晕晕乎乎,又有些难为情,别别扭扭走向李妩的怀抱:“那就麻烦阿娘了。”

上一回抱这孩子,他尚在襁褓中。这么多年没抱,李妩也有些别扭不自在。

但想到这是自己生下的孩子,李妩深吸一口气,如同第一次吃螃蟹般,豁出去地张开双臂。

孩子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有温热的书卷墨香。

这个拥抱,比她想象中的简单。

心里好似也有个声音在说:看,与孩子亲近,并不是那么难吧。

过去五年蒙在心上的阴霾,好似也被这个久违的拥抱吹散,云雾散去,明月皎洁,心底变得敞亮而开阔。

她试着将他拥紧了些,怀中那原本呆愣愣僵直的小小身躯,也鼓足勇气地抬起手。

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虚虚环抱,感受到她抱紧了自己,他也牢牢拥紧——

“阿娘……”裴琏将脸埋在那馨香柔软的脖颈,明明是高兴的事,可他鼻子好酸,眼眶也发涨:“阿娘。”

他呜咽地喊着,闷闷的嗓音透着无尽委屈。

感受到脖间的湿意,李妩微诧:“你…怎么了?”

是她抱着他不舒服?还是他并不喜欢这份亲近。

“没什么。”裴琏将她抱得更紧了:“阿娘,孩儿好高兴,高兴地想哭……”

李妩怔了下,待明白过来,心下也笼着酸涩,轻拍了拍小小的背:“不哭了,以前是我不好……”

“不是,阿娘很好。”裴琏松开她,一张清秀稚嫩的小脸还挂着泪,水洗葡萄般的黑眸望着她:“在孩儿心里,阿娘一直都很好……我知道你是生病了,身体不好,才没办法亲近我。现在阿娘病好了,就愿意亲近我了,对不对?”

李妩知他懂事,却没想到他连理由都替她找好了。

得是受了多少委屈,才养成这样懂事的性子?她不敢细想,只压下胸口那姗姗来迟的母爱,抬手拭去孩子面上的泪:“嗯,阿娘的病治好了,以后会努力做个好母亲。”

稍顿,她抿了抿红唇:“只是阿娘也是第一次给人做母亲,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琏儿记得与我说。”

裴琏晃着小脑袋:“阿娘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她刚才抱他的一瞬间,他简直开心得快晕过去,只觉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幸福的小孩!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李妩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下愈软,手臂用了力将他抱起:“累了一日,回去歇息罢。”

裴琏双脚离地,如坠香香软软的云彩里。

他又想哭了,原来被娘亲抱着的感觉这样的好。怪不得阿狼那么大个,还喜欢粘着肃王妃。

“阿娘,我会不会很重?”裴琏搂着李妩的脖子,小声道:“若是重了,放我下来吧。”

“还好,还抱得动。”

李妩掂了掂他,抱稳之后,抬步朝前走去:“不过再过两年,你长得更大,我可能就抱不动了。”

“那我成了大孩子,也不好意思叫阿娘抱了呀。”

“也是。”李妩轻笑一下:“不是困了吗,靠着我睡吧。”

裴琏嗯了声,乖乖地将脸靠在她的肩上,心里却暗暗纠结起来,快点长大,就能早点保护阿娘了。可慢点长大,就能叫阿娘多抱抱她了……那他到底是快快长大,还是慢些长大呢?

不等他的小脑袋想明白,浓重困意席卷而来,他头一回在母亲的怀抱里睡去。

这一晚,裴琏觉得他的梦都充满香甜。

翌日清晨,玉照堂外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雀啾鸣。

李妩便被这鸟叫声吵醒,睁开眼后,望着韶粉色绣缠枝芙蓉的幔帐时,脑子还有一瞬发懵。

待意识回笼,她才记起,如今她已离开那深深宫墙,带着孩子回到家中——现下想想,都还如做梦一般恍惚。

又盯着床顶出了一阵神,身侧轻微的小呼噜声叫她偏过脸。

只见模样秀气得像个小女娃的裴琏,正姿态乖巧地睡着,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薄薄的嘴角都勾起,带着幸福满足的笑。

都说母子连心,现下李妩见到他的笑,眼里不自觉也染了笑意。

安静端详了好一会儿,渐渐地,眼底笑意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所取代,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可眼前这张与那人相似的脸庞,不由自主就想到那人。

想起昨日在紫宸宫寝殿见到他,那副形容枯槁、狼狈憔悴的模样,耳畔同时响起沈云黛的声音——

“我问过那南疆小丫头,说陛下急着让螳螂花开,每日自己拿匕首捅自己,现取一碗心尖血浇灌……从南疆回长安,本就舟车劳顿、辛劳无比,每日还雷打不动挤出一碗血,好几次气血不足险些栽倒在地,都是他身边的侍卫及时往嘴里塞补气凝血丸才缓过来。”

“现下他给你种下这个蛊,从此无论你是头疼脑热,亦或是缺胳膊少腿,都不会觉得疼了,自有他替你疼着……”

“唉,我真的尽力拦了,也叫我家夫君好生劝过了,可他不听啊,非说他欠你太多,能替你续命,甘之如饴。”

“你们俩走到这一步,我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声,若你其实没那么恨他的话,日后你就好好保重身体吧。不然再有个什么病啊灾啊,你倒无所谓,他……就不一定了。”

当时沈云黛说这话时,那个讳莫如深的表情,李妩也猜出些,她其实是想说,裴青玄怕是活不长。

被子下的手掌不禁抚上心口位置,感受到掌下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李妩长睫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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