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172)

李妩脑子混沌一片,对上嘉宁清澈的眼眸时,稍定三分。

还沾染着梨汁甜香的唇瓣轻轻翕动两下,她嗓音略微沉哑:“他来府上了。”

“谁啊?”嘉宁愣了下,脑子还没转过弯,再看一眼面前主仆俩的神情,才陡然反应过来,语调一时也变了调:“陛…陛下?”

李妩眸光轻闪,搭在膝头的手指也不禁捏紧:“嗯。”

太傅府,书房。

得知皇帝私服来访,正在教孙辈《三字经》的李太傅也惊了一跳,藏蓝色袍袖被墨水沾染了一块,却也顾不得收拾更衣,急急忙忙命人去给小女儿报信,又牵着两位小孙辈出去迎接。

裴琏聪颖,见外祖父这副反应,一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有他的父皇才能教世人这般敬畏惧怕。

父皇来了!裴琏心下既喜又担忧。喜的是总算能见到父皇了,这些日子他好想父皇,也很担心父皇的身体。

忧的是父皇今日过来,会与阿娘相见吗?如果见面了,他们俩会不会又吵架,阿娘会不会又变得不高兴?他不想阿娘不开心。

心下喜忧参半之际,他在一片明净灿烂的秋阳下,见到那一袭月白色锦袍、清俊翩然如谪仙的俊美男人。

病弱好似并未减损他半分风姿,虽周身气势不如从前那般强盛凛冽,却多了一份叫人心生亲近的温润谦和。

裴琏望着那逐渐走近的男人,心头暗想,父皇好像也变了一个人,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不单单是裴琏一人这般想,就连李太傅看着那缓缓走来的男人,有那么一瞬,好似看到多年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不过这个错觉在那人走近后,很快就回到现实。

将近十年的岁月,便是气质乍一看好似从前,这张脸也不如从前那般青涩俊朗,而是带着成熟男人的棱角,沉稳间暗藏无尽锋芒,举手抬足间是不容小觑的浑厚气场。

“老臣拜见陛下——”李太傅握着拐杖,躬身拜道。

“孩儿拜见父皇……”裴琏也行礼,跟在他身旁的绒绒也弯腰作揖:“绒绒拜见舅父。”

裴青玄看着这一老两小,唇角笑意和煦:“不必多礼,都起来。”

三人都直起腰,李太傅目光复杂地看向来人,触及他瘦到分明的下颌以及鬓角那几根白发,心口一阵堵得慌,连着苍老的声线也带着微颤:“不知陛下前来,老臣有失远迎……”

“老师不必与朕这样客气。”裴青玄温声道:“朕今日前来,一是探望老师,二是来看看琏儿。”

李太傅闻言,眉心微动,只是看孩子,不见阿妩?面上却是不显,是低低嗯了声。

裴青玄垂眸看向一袭青袍的孩子,小家伙面色红润有光泽,看来在李府过得很不错:“琏儿,到父皇这边来。”

“……”

裴琏踟蹰不前时,小姑娘绒绒先跑到了裴青玄面前,仰着小脑袋,一脸关切道:“舅父,我阿娘说你前阵子生病了,你现下好些了么?”

嘉宁是裴青玄的堂妹,于是绒绒也跟着嘉宁那边,喊裴青玄舅父——舅父总是比姑父更近一层。

“绒绒乖。”对小女孩,裴青玄一向比对小儿郎更为温和,嗓音也放得轻缓:“舅父的病差不多好了,难为你还记挂着。”

绒绒笑道:“病好了就好,生病可难受了。”

裴青玄嗯了声,视线再次看向一旁的裴琏,眸光微暗。

廊庑错落的光影间,孩子这般静着眉眼,清清冷冷站着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她。

“父皇。”裴琏抿了抿唇,也看向裴青玄,瓮着声音道:“外头有风,你身子才好,还是进屋说话吧。”

“好。”裴青玄应着,直起腰身,又弯着眉眼看向李太傅:“老师?”

装模作样。

李太傅心底没好气哼了声,胡须动了动,最后还是往旁退了一步:“陛下这边请吧。”

第79章

书房内,窗明几净,茶香袅袅。

裴青玄与俩孩子说了几句,便让他们出去玩,独自留下与李太傅谈话。

见李太傅正襟危坐,面容肃穆,裴青玄缓了语气:“朕今日前来,是作为学生探望老师、父亲探望孩子,老师不必如此拘谨。”

虽是这样说,李太傅神色并无丝毫放松,毕竟皇帝说的客套话,谁信了谁傻。他不尴不尬地端起茶盏,看着上首之人:“陛下登门,蓬荜生辉,还请喝茶…喝茶……”

裴青玄执起茶盏,潮湿雾气扑面,茶香四溢,浅啜一口,赞道:“这些年过去,老师还是一贯爱喝这碧螺春。”

李太傅应了声是,便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书房内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时间也好似被拉长,变得缓慢而煎熬。

过了半晌,裴青玄将茶盏搁置一侧,神情平静看向李太傅:“老师,阿妩近日在府中一切可好?”

李太傅心下咯噔一声,来了来了,果然还是冲着阿妩来的。

面上并未显露,只客客气气答道:“多谢陛下挂怀,小女一切都好。”

“那就好。”

男人磁沉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好似不过随口一句寒暄,又默了许久,才道:“从前是朕糊涂,做了许多错事,险些害了阿妩,朕实在有愧。”

他边说边起身,走到李太傅面前,拱手道:“还请老师受学生一拜。”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李太傅面色大变,忙不迭从黄花梨交手椅起来,颤颤巍巍回着礼,腰弯得更低:“陛下是君,老臣是臣,哪有皇帝拜臣的?陛下这般实在是折煞老臣。”

“这是学生拜老师。”

“哎,陛下,你还是快快请起吧。”李太傅伸手去扶皇帝,表情复杂而无奈:“阿妩归家后,便将宫里发生的事都与臣说了。她既已忘却前尘往事,决定不再计较过往恩怨,那臣也照着她的意思来办……过去的事日后莫要再提了,如今你们俩互不打扰,于双方都是解脱,这样就很好。”

裴青玄听出李太傅的意思,温润眉眼好似笼上一层黯然灰色,再次站直腰身,他嗓音沉沉:“她豁达大度,但到底是朕欠了她。”

李太傅瞥见他面上愧色,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感情之事,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待到裴青玄重新入座,李太傅才跟着坐下,不过心情也不似开始那般肃穆紧张。

“当日阿妩离宫离得急,朕身体尚且虚弱,许多事也没来及与她商议清楚,便糊里糊涂放她和琏儿出宫。现下朕精气恢复尚可,这几日也仔细思量了一番……”

听到皇帝这话,李太傅眉心一跳,还以为他是想将李妩叫来商议。

刚想着如何替女儿回绝,又听上首之人道:“阿妩应当不愿见朕,朕想托老师做个传话人,替朕转述。若她无异议,派人进宫传句话便是。”

皇帝会读心术不成?李太傅面色闪闪,心下又惊诧他竟未借着这个由头让阿妩出来相见……

稍定心绪,李太傅正色颔首:“陛下请讲,臣一定如实转达。”

修长玉指不紧不慢抚过茶杯,裴青玄神情认真:“她既决定出宫,那永乐宫贵妃的身份也不好再留,朕打算过些时日宣布贵妃沈氏病逝。至于阿妩日后的身份,朕思量之后,仍觉李妩就该是李妩,该以李家嫡女的身份堂堂正正行走于世间。”

李太傅惊愕,万万没想过还有一日,女儿能恢复李妩的身份。只是:“多年前,我们府上就为阿妩办了葬礼,世人皆知李家嫡女已死,这死人如何能复活?”

“世间离奇之事多得很,死人虽不能复活,但若是当年李家嫡女并未遇难,一切只是个误会?”裴青玄静静看向下座的斯文老者,见他眉头紧蹙,淡淡道:“老师莫急,朕今日来,便是与你商量个妥当的说法。至于外人信不信……”

俊美眉眼舒展着,一派运筹帷幄的从容:“把故事编得圆满些,再使些手段,不信也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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