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21)

李妩笑着称是,也端起茶来喝,杯盖甫一掀开,带着荔枝幽香的湿润热气扑鼻而来,是她从前一贯爱喝的闽地进贡的妃子笑。

因炒制方式复杂,对茶叶品质极高,每年进贡到长安的也不过数十斤,便是楚国公府那样的门第,也难以购得,此茶也被视作皇室专用。市面上倒有些打着“妃子笑”名号的闽地红茶,只那口感参差不齐,与送进宫里的不可相提并论。

李妩少时在宫里喝到此茶,便十分喜欢,于是之后每年,裴青玄一得了这茶,就派人给她送去,后来许皇后得知此事,便将她份例之内的也一并送去李府。

那时的李家小娘子可尽情享用这闽地来的珍品,待后来嫁入楚国公府,便再未饮过这茶。

如今嗅到这淡雅茶香,往日记忆如香雾漫上心头,眼角也不禁染了些湿意,低头喝了一大口茶,才缓下情绪。

茶水还是从前的味道,只是喝茶人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牖斜照在榻上,许太后边喝茶吃糕点,边与李妩聊着近况家常,待到一杯茶水饮尽,许太后忽而记起什么,斟酌着与李妩道:“有一事原不该哀家多说,但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为着你日后思量,哀家还是想多嘴提一句。”

这般郑重的措辞叫李妩也直起腰身,正色看向上首:“太后请讲。”

许太后拨动着腕间的白玉卍字纹珠串,转了一圈,才停下动作,看向她道:“阿妩可还记得派去给你诊病的王太医?”

李妩本来还有三分忐忑,以为太后是知晓了裴青玄私下找她之事,特来敲打她,不曾想开口竟是提起王太医,愣怔片刻才回神应道:“自是记得,太后仁恩,臣妇没齿难忘。”

“不过派个御医而已,无需与我客气。”许太后看着她,不紧不慢道:“这位王太医是宫里有名的千金圣手,哀家特派他去,便是叫他替你诊脉,看看你和楚世子因何迟迟未有子嗣……你不必羞赧为难,总归这儿没外人,你只管将哀家与玉芝嬷嬷当做娘家人便是。”

多年未孕的确是李妩一块心病,如今摆在太后面前说,李妩颊边发烫,默默垂下了眼。

许太后那边继续道:“王太医回禀,说你身体康健,气血也足,按理说这般年纪正是受孕产子的好时候,若夫妻房事一切正常,除却子嗣缘分未到,那就只能是……”

她轻咳了一声,似也有些难以开口,一旁的玉芝嬷嬷见状忙接上话,一副掏心窝子的恳切表情与李妩道:“世子妃,有时夫妻迟迟未有好消息,不一定都是女子的原因,男子也是会出毛病的。今日太后与老奴说这些话,您别不高兴,实是想到令堂已仙逝,想来身边再无什么长辈与你说这些,怕你将责任都揽在自个儿身上,自怨自艾,劳心损神,这才贸然与你提及这些……太后的意思是,您若有需要,可派王太医给楚世子摸一摸脉,他行医多年,一摸便知。”

李妩坐在圈椅里听得这话,心下诸般情绪此起彼伏,局促、窘迫、惊讶,更多的是感动——正如玉芝嬷嬷说的那样,她的母亲于两年前逝去,娘家再无亲近的女性长辈,婆家长辈倒是不少,但她们哪肯将责任归咎于楚明诚。

若不是当做自家人,凭谁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就连长嫂崔氏先前与自己提及这茬,都是铺垫了许久才敢开口,生怕因此事与她生出芥蒂。

握了握掌心帕子,李妩起身朝许太后一拜:“多谢娘娘,此事……长嫂先前也与臣妇提及,臣妇也放在了心里,只差寻个合适的机会。若真是郎婿的问题,日后慢慢调养,或是从族中过个嗣子养着也成……子嗣虽重要,但臣妇更看重郎婿的品行。”

闻言,许太后和玉芝嬷嬷互视一眼,既有欣慰,又是感叹。

“你一向是个心思通透的,既然你已有筹算,哀家也能放心了。”许太后轻点了点头,又柔声安慰:“也别太担心,没准就是子嗣缘分没到,回头哀家送你一座白玉观音,你们夫妻诚心叩拜,也许缘分就到了。”

李妩再次与许太后一拜:“多谢娘娘。”

那边许太后笑着与她说“不必多礼,坐下说吧”,李妩却在起身之际,忽地起了个念头——

太后贤德慈爱,将她当做自家小辈,真心盼着她和楚明诚能和睦美满,早诞麟儿。

若是叫太后知晓,裴青玄私下寻到自己,不但举止浮浪,且威胁自己不许与楚明诚同房,破坏他人好姻缘……

太后一生纯良正直,定然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这般荒唐,而裴青玄此人,虽从北庭回来后性情大变,但对生母始终至孝,从未忤逆。

李妩脑子飞快转着,一番权衡之后,她捏紧手指,决定赌上一赌——

若裴青玄日后仍旧纠缠于她,单凭她一己之力,实在无法抵抗。

而这世上唯一能约束皇帝的人,唯有太后了。

既下定决心,李妩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边以头磕地,边哀切出声:“太后娘娘,请您帮帮臣妇。”

第15章

她突然行此大礼,许太后和玉芝嬷嬷皆吓了一跳。

“哎哟,世子妃这是作甚?”玉芝嬷嬷得了太后示意,忙上前去扶:“地上凉,快些起来罢。”

李妩却不肯起,再次仰脸,已是泪盈于睫,眉目哀凄:“娘娘,臣妇……阿妩实在是走投无路,只有您能帮我了。”

在许太后印象里,李妩是个灵秀从容的小娘子,几乎从未见她这般颓然哀伤的模样,现下她抛开体面,跪地哀求,难道是赵氏对她做了什么难以忍受的恶事?

虽然她当不成自己的儿媳有所遗憾,却也不能叫她被其他恶婆婆欺负了去,许太后握紧腕间白玉珠串,一张菩萨面严肃起来:“到底出了何事,你且说来,哀家定会替你做主,绝不叫你吃亏!”

李妩的眼泪原是逼出来装可怜的,如今听得太后这般维护,倒触动心头情绪,真心实意落下两行泪来:“阿妩何其有幸,能叫娘娘真心相待……”

她跪在地上抹了一回眼泪,才稍缓情绪,带着哭腔道:“此事难以启齿,可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豁出去这张脸请娘娘做主。娘娘,阿妩求您劝劝陛下,叫他放下前尘往事,放过阿妩,日后莫再纠缠了。”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许太后和玉芝嬷嬷都目瞪口呆,面色骇然。

梅香幽幽的大殿一时陷入死水般静寂,唯听得窗外瑟瑟风声与李妩压抑着低低啜泣声。

良久,许太后才从震惊中晃过神,神情复杂地望着地上泪水涟涟的年轻妇人:“你说,皇帝纠缠于你?”

“是。”李妩仰起脸,额上已磕得泛红,发髻也有些松乱,一张清艳小脸泪眼婆娑,抽抽搭搭将除夕宫宴及上元佳节的事都说了。

说到最后,她语气哀婉得几不成调,又将腕间那只剩残痕的牙印露出,言辞切切:“这便是上元节那夜,陛下所咬……娘娘,臣妇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便叫臣妇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难怪宫宴那日,陛下迟迟未归……”玉芝嬷嬷呢喃着,再看向李妩,眸中同情更甚。

原以为只是换件衣裳,哪知这年轻娘子背后遭了那样的事,阿弥陀佛,真是作孽。

相较于玉芝嬷嬷,许太后作为皇帝生母,耳听得儿子背后竟如此荒唐,一张脸更是臊得无处安放,捏着白玉珠串的手都泛了白,气息不稳地骂道:“这…这个混账,他怎变得如此不堪!”

李妩不语,仍是跪地低泣。

许太后再次示意玉芝嬷嬷将她扶起,面露愧色:“阿妩,哀家与你说声对不住,哀家实在不知皇帝背后竟这般……明明他在我面前,一向温和好性,谦和守礼。”

李妩这次顺着玉芝嬷嬷的手缓缓起了身,只是跪久了,忽的起身还有些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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