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40)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崔氏拍着李妩的手背,掏心窝子道:“嫂子知道你受委屈,但只要郎君的心在你身上,那这门姻缘就有救……”

扫过屋内三个男人,她凑到李妩耳边悄声道:“赵老虔婆作恶多端,迟早被阎王收了去。只要熬死她,你就能与彦之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多年媳妇熬成婆,深宅里的女人大多都是这样熬下来的,像崔氏这种遇到好婆母的,可谓百里挑一幸运儿。

李妩知道长嫂是为她长远计,女人与男人的思维不同,女人总能想得更细更深。

若没有裴青玄的威胁,她也与崔氏想的一样,慢慢熬着,赵氏终有老弱一日。或可趁着这次机会逼着赵氏立下字据,或在府中砌上一道墙,独子不好分府,砌墙也算警示。

放眼当下,和离于李妩,实是弊大于利。

若有的选,她仍想继续做这个世子妃,与楚明诚共度余生。

可现下是没得选,那人逼得太紧,她不能不顾楚明诚的性命。

“长嫂,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我心意已决。”

李妩扫过屋内一张张忧虑脸庞,索性把话挑明:“当年我为何嫁给楚明诚,其中缘由你们也清楚。”

这话顿时勾起李家人那段潦倒艰苦的记忆,再看眼前身形清瘦却肩背笔挺的年轻妇人,亏纷纷面露愧色——阿妩嫁去楚家,一直是李家人的一块心病。

本该由他们这些男人扛起的家,担子却由家里最小的女儿挑起,如何能不愧?

“阿妩……”李太傅深叹:“是爹爹无用,没护住这个家。”

李妩摇头:“朝局翻覆,岂是爹爹你一人之力能抵?一家子骨肉,同气连枝,兴衰与共,我从未怨怪过父兄。今日提起,也只是想叫你们知晓,我当初嫁去楚家并非真心,而是图利。如今家中复起,楚国公府再也利可图,我又何必在继续待在那,平白受气?”

这话直白尖刻,屋内众人都怔了怔。

便是他们知晓李妩嫁人本非本意,可夫妻成婚三年多了,不说真心,起码也有些情分在,如何就说得如此……无情。

李妩将他们的惊诧尽入眼底,并未多说,只望向李太傅:“父亲,女儿实在厌倦待在那,也实在扛不住国公府继承香火的压力,您若是心疼我,就帮我与楚家断了吧。”

李太傅看着下首的女儿,眸光复杂。

小女儿自幼聪颖灵秀,学什么都快,尤擅举一反三,且她外柔内刚,和气时绵软如云,遇到她不满之事,脾气犟得能气死人。亡妻还在时,就曾为女儿的性格忧心不已。

他那时不以为然,反过来安慰妻子:“小姑娘心思通透,性子强些是好事,以后不会轻易教人诓骗欺负。”

亡妻那时怎么说来着,她说慧极必伤,若是一直无忧无虑顺顺当当倒还好,若是命运多舛,越是通透,反倒不快活——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现下女儿这副薄情寡性的样子,可不就应了亡妻的话,把她的感情、姻缘,都当做云烟般毫不在意了么。

思绪悠悠回笼,李太傅定神,难掩疼惜地看向女儿:“你既然决定要和离,作为你的父亲,我自是以你的意愿为先。只是……”

稍顿,他道:“和离之后,你有何打算?”

迎上父亲那双饱经风霜又敏锐沉静的眼睛,李妩抿了抿唇,开口道:“和离之后,外头定然有不少风言风语,我打算在玉照堂躲上一阵。待到此事平息,我便前往江南。”

“江南?”崔氏眸中迸出诧异,忽的想到什么,急忙与小姑子表明心意:“阿妩,这儿永远是你的家,玉照堂也永远是你的院子,你便是不再嫁人,我与你长兄也能养你一辈子,寿哥儿安姐儿会给你养老送终……”

“长嫂莫急,我去江南不是怕你们嫌弃我,而是我想去别处看看。”李妩朝她安抚笑笑,神态一派自若:“外祖给母亲的嫁妆,如今都传给了我,在江南有宅子有田地,还有三四间铺子。幼时常听母亲提起江南风光如何秀美旖旎,却是一次都没去过,如今我恢复自由身,正好去那边看看。若是在那住的舒服,且铺子也经营得当,定居下来也未尝不可。当然,兄嫂也别怕照应不到我,我若是在那过得不舒坦了,自个儿就收拾包袱回来了,到时候再叫你们养着,你们可不许耍赖。”

她说这话时,笑眸弯弯,语调轻松,半点不像要和离的妇人,反倒像个马上要收拾行囊踏青游玩的小姑娘。

崔氏见话都被她说完了,心下一时五味杂陈。

自家这个小姑子还真是不一般,寻常妇人和离归家,不说以泪洗面,起码也会意志消沉一阵,她倒好,短短一夜竟做了这么多打算。

至此,这场谈话也到了尾声。

李太傅从黄花梨木交椅间直了直腰背,望着李妩一脸郑重:“你既有打算,那就照你说的办。”

轻吁一口气,他转脸交代长子李砚书:“趁天色还早,我拟和离书,你拟休书,拟好后你就与二郎送去楚国公府。入府之后,不必与后宅妇人纠缠多言,只与楚家父子把利弊说清就好。”

说到这,他深深看了李成远一眼:“尤其是你,莫要意气用事。你妹妹说了好聚好散,咱们便听她的。便是来日碰上了,两厢也不至于难堪。”

李成远站起身,讪讪一拜:“是,儿子谨记。”

李太傅嗯了声,不再多说,起身拿出笔墨纸砚,分了一套给李砚书,又唤着李妩:“阿妩过来,替我研墨。”

李妩见父亲行事利落,也起身上前,从从容容替他润笔研墨。

崔氏也没闲着,走到李砚书身侧打下手。

能为帝师者,李太傅的才学自不用多说,一份和离书于他信手拈来。而李砚书作为永丰十八年的金科榜眼,也是文采斐然,落笔有神。

书房墨香弥漫,四下静谧,只听得窗外鸟雀啾鸣,风拂竹叶,笔尖划过宣纸声。

不多时,李太傅收笔:“好了。”

“我也好了。”

李砚书将手中狼毫递给崔氏,伸手挥了挥,待纸上墨痕稍干,他拿起那封休书递给李妩:“妹妹,你看这样写如何?”

“我看看。”李妩接过,沉眸看起两份文书。

父亲写的和离书用词恳切,温情脉脉,给足了双方体面。而长兄所写休书,言辞犀利,加之他一笔字遒劲强健,笔锋似刀,隐透肃杀之意。

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写得很好。”李妩微笑点头:“只要国公爷尚存几分理智,应当清楚选那份更为合宜。”

得了李妩的肯定,李太傅便命两儿子将文书装好,准备送去楚国公府。

转身又吩咐崔氏:“玉娘,你陪阿妩回她院里歇息吧,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也一应补上。”

“父亲放心。”崔氏颔首应着,起身去扶李妩:“看你脸色昨夜定没歇好,先回院里洗个热水澡,踏踏实实睡一觉,待到明日醒来,一切便都好了。”

文书既已备妥,李妩心事也落下,疲惫脸上带着释然:“是得好好睡一觉。”

正当一家人准备散了,忽的外头传来管家匆忙禀报声:“老爷、老爷,陛下来了!”

霎时间,众人惊愕。

李太傅忙从黄花梨木交手椅上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肃声吩咐:“进来回话。”

老管家得了令,推门入内,面上难掩惊惶:“老爷,陛下来了,人已进了门,这会儿正在前厅——”

“不在前厅了。”

门口陡然响起的磁沉嗓音叫老管家背脊一僵,房内众人也都愣了一愣,待看到门口缓步而入的年轻帝王时,皆面露惊骇,匆忙行礼。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李家三位男人齐齐行着君臣之礼。

崔氏都吓傻了,还是李妩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忙与李妩一起行了妇人礼:“臣妇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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