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98)

李妩不由分说塞进她的手中,压低声音道:“以备无患。”

朝露握着匕首,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双手都筛糠。

李妩也不再看她,只掀开车帘一角,眯眼看这外头的情况。

天色已经很暗了,灰蒙蒙照着这片山林,而那还算齐整的道路间,三辆马车歪东倒西的躺着,马匹都已被掠走,只剩破碎的车厢。七八个箱笼都敞开着,一片凌乱间,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沉沉暮色间,真如人间炼狱般骇人。

常年待在繁华富庶的长安,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李妩何曾见过这副惨烈情境,一时心口变得沉甸甸,耳畔也不禁想起父亲苦口婆心说的“你个姑娘家独自出门在外,叫为父如何放心”。

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她们若来得早些,或许也如这些人般,命丧于此。

一阵复杂的情绪涌遍心头,李妩也不知该说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若说幸运,出门第二日就遇上这种事,可谓晦气倒霉。若说不幸,她们躲过一劫,避免于难。相比于这些躺在路边的尸体,已是福大命大,幸运非常。

昏朦余晖下,安杜木和石娘俩手握着刀,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确认周遭并无危险后,石娘快步上前禀报:“娘子,一共是十五口人,老女老少,没有活口,现在该如何办?”

李妩刚想回答佚?,瞧见不远处安杜木趴在地上、以耳贴地,眉心皱了皱,过了一会儿,才喊道:“安杜木,你过来。”

安杜木听到召唤,赶紧跑来,半边黧黑的脸庞还沾着地上泥土枯草:“主人。”

李妩问:“你在听什么?”

“听马蹄的动静。”安杜木的官话虽不流利,但基本沟通没问题:“附近并无其他马蹄声了。不过主人,我们还是得赶紧走,奴发现附近有老虎和其他野兽的脚印与气息。它们嗅到血液与尸体的味道,会很快赶来。”

听到没有山匪,李妩心下稍松,却也不敢完全松懈,沉声吩咐安杜木和石娘:“你们把尸体搬走,将路开出来。”

“是。”安杜木和石娘听令而去。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马车和箱笼都挡着道,安杜木和石娘两个人力量有限,李妩索性也起身下车。

朝露变了脸色:“娘子,您去哪啊?”

“去搭把手。”李妩将袖子扎起,再看朝露惊怕的模样,淡声道:“你若害怕,就在车里待着。瞧见死人,晚上怕是要做噩梦。”

朝露是真的怕,但主子都下去了,她个丫头缩在车里实在不像话,于是咬了咬牙:“奴婢不怕!”也揣着匕首跟上了李妩。

将暗未暗的天色下,主仆四人挪着马车与尸体——尸体主要是安杜木来扛,李妩她们挪着箱笼等物。

看着箱笼里落下一些小物,打翻的胭脂、眉黛,鞋履、书册等,再看那一具具摆在路边的尸体,李妩心里也大致有了数——

这是户还算殷实的人家,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一位小娘子,还有一位老太太,余下十一名皆是丫鬟仆人。

男主人胸口对穿,一刀毙命。老太太额上有个血窟窿,大概是马车翻倒时撞死了。而那位女主人和小娘子则是自杀——她们脖侧插着尖利的长簪,胸口和肩侧有大片喷射的血污,想来是知道在劫难逃,以死保住清白。

尽管她们凌乱不蔽体的衣裳与身上的脏污表明,那群山匪连她们的尸首也未曾放过。

同为女子,见到这一幕,李妩心下既沉重不适,又无比唏嘘。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弯腰替那女主人和小娘子整理衣衫——起码,走的体面些。

石娘见状,上前道:“娘子,奴才来吧,莫脏了您的手。”

“无妨,你和朝露去将另几个丫鬟的衣裳穿好。”李妩给这对贞烈的母女系上衣带,抬手捂上她们死不瞑目的眼,扭头另吩咐着:“安杜木,去咱们马车取把斧子,把这些箱笼都劈了……能劈多少劈多少,再围着尸体生一把火。”

起码在官差赶来前,叫野兽不敢靠近,留个全尸。

安杜木明白主子的意思,一声不吭去做了。

就在李妩将那小娘子领口最后一枚衣扣系上,身后忽的被什么拉扯一下。

穿林晚风还带着寒凉,饶是李妩平素再镇定,死人堆里陡然扯动的力道还是叫她背脊一僵。

她梗着脖子转过脸,便见那躺在地上、半边脸被鲜血掩盖的老太太,正睁着虚弱的眼望着她:“恩…恩人……”

天光晦暗,死人复活,李妩心跳都漏了一拍,好在没狼狈瘫坐在地上,满脸警惕地看着这死而复生的老太太:“你是人是鬼?”

那老太太唇瓣翕动,有气无力:“救…救我……”

会求救?李妩冷静下来,抿了抿唇,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鼻息,紧绷的眉眼微松。

“石娘,快来!”李妩喊道:“有个活口。”

石娘和朝露正在搭柴火,听得这话,忙不迭赶了过来。

几人合力将那老太太扶起,朝露又取了些水给老太太。

老太太运气还算好,马车被撂翻时,她就撞到脑袋晕过去。大概山匪见她是个孱弱老太婆,只当她自己撞死了,连刀都懒得补。

现下老太太昏昏转醒,见到周遭亲人横死模样,不由老泪纵横:“大郎啊,大郎媳妇啊,雯君啊,你们死得好惨啊——”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没入山林,李妩也没空听老太太哭丧,只与她说清利弊:“夜里山间有野兽,再不走会很危险。您若还想哭,那我们先走一步,您留待这里哭。您若想活命,那就随我们走,我可载您进城报官。”

好在这老太太并非糊涂人,听到李妩这话,心下纵然难受不已,审时度势,还是选择后者,哽噎作了作揖:“那就…那就劳烦恩人了。”

李妩嗯了声,示意朝露扶着老太太上车。

老太太颤颤巍巍起了身,上车之前,先寻到前头一车厢里,摸了好一阵,掏出个布包牢牢揣进怀中,这才随朝露上了马车。

不多时,安杜木也在尸体两丈外铺好木柴,点了火。

做好这一切,一行人迅速上车,马不停蹄地往永宁镇方向奔去。

车厢里,老太太抱着布包,伸长脑袋望着林间燃起的火光,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坐回车厢,抽噎垂泪。

李妩想了想,递了块帕子上前:“节哀。”

老太太接过帕子,看着这位性子冷、话不多,行事却冷静果断的年轻娘子,哀声说了句:“多谢恩人。”

虽然知道这种情况,自己或许该安慰几句。可李妩现下心里也烦乱得很。

若说捡回老太太,是身为人的那份善意使然,现下那点善意与怜悯冷静下来,她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捡了个麻烦——

照理说,自身还在逃跑途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现在人都捡回来了,总不可能真撂在那林子里,由着她在野外林间自生自灭。

罢了,就当积德行善,待会儿进了城,把她放在衙门门口便是。

李妩这边定下主意,那头朝露已满怀同情与老太太聊起来:“您别太难过,遇到这种事谁也不想的,等报了官,官差定会抓住那群山匪给您家里人报仇!”

大抵朝露模样生得乖巧,一口朴素土话又易叫人生出亲近,而老太太这会儿心里苦痛难受,需要寻一处倾诉,于是俩人有来有回的聊着,渐渐也叫李妩弄清这一家遇难者的来历。

这家主人名唤沈长东,乃是江陵郡广平县的县丞,年初得到升迁,便带着妻儿老母前往洛州县赴任。不曾想还未至洛州县,就遇到山匪,惨遭祸事。

“那些杀千刀的畜生,要遭报应的啊!”老太太捶胸痛哭:“老天爷啊你不公,为何独留我一人,若是能拿我的命换回我儿子的命,老妇也愿意啊。”

朝露也直掉眼泪:“老人家莫难过,官老爷一定会替您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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