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室有五个驾驶位，他手掌撑在椅子上没有坐下，表情严肃，眼底有很难察觉的沉痛。

“代凛可以回联盟，但是回去后，也只能交给中央。”

宋誉很清楚代凛被带回联盟的后果。现在是敏感期，代凛极有可能会面临被解剖切片。

夜琛，朝晞和松寒越却没有说话，夜琛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朝晞和松寒越则是不愿意对这件事发表看法。

宋誉说完后，室内又陷入了安静。

夜琛看着宋誉和另外几位教官，说道：“现在要讨论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左佐和高飞来同时出声问道，如果是代凛的事情，他们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看看他们三人的表情，感觉是有大事要说。

“我们现在无法联系上联盟。”夜琛沉着脸解释道。

如果他们无法联系上联盟，获取不了飞行通道权限，就没有办法回二区，只能一直漂浮在宇宙中。

比起一直飘在宇宙，突然联系不上联盟才是让人害怕的事情。

话音刚落，几位教官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会？”宋誉眉头蹙起。

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他心中一沉，当即上前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控制键上摁了几个特殊的摁钮，随后接收器里传出一阵沙沙的电流声。

“我是联盟第三军区远征军少校宋誉。根据《星际接触法则》管辖权一章第一条，我呼叫C46星区驻扎军团总指挥。”

宋誉微微附身，清冽的声音一字一句强势地传进接收器内。

夜琛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办法都用上了，应该是能联系上了，届时起码能让他们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

C46星是他们离开瑰拉矮星后第一个碰到的星球，此时正在他们正侧方位置。

众人沉默着等待回应。

没过多久。

“呼叫失败了。”朝晞盯着屏幕一处，出声说道。

众人的心狠狠一沉，是前所未有的惊疑。

一个多月前在中央开会时，总指挥的话又回荡在几位教官脑海。

联盟真的出事了，甚至被迫将所有星球之间的授权强行关闭。

宋誉用特殊办法呼叫军部无果，更突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军区也出现问题了。

“高级感染爆发”这个猜测在操纵室内众人心里炸开。

*

联盟救援军的运输机在轨道上行驶了三天后，他们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一艘星舰，他们就像是一艘孤单的渔船被巨浪攻击后被迫漂浮在深海之中，无法着陆，心情惶惶。

更要命的是，代凛的身体在短短几天内，被完全虫化，只剩下一张俊俏的脸能辨别出原来的样子，硬朗流畅的脸部线条衬得他和他的身体格外割裂。

朝晞将运输机保持在轨道455.0二区9-0后，就离开了驾驶位，盘腿坐在代凛对面。

松寒越站立在一旁，垂着眼眸，紧绷着身体看向代凛。

他们不知道代凛还会不会醒来，只是这样静静地等着，忽略时间地等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的时间，代凛眼皮动了下。

松寒越和朝晞顿时紧张起来。

代凛刚睁开眼，就看见了朝晞和不远处坐在驾驶位上看着他的宋誉，下意识道：“宋教官。”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四肢上的固定器，愣了一下，却没有问。

宋誉站起身来，几个教官听见声音后也倏然抬头，跟着宋誉一起走过来。

“朝晞，松哥，你们都在啊？”代凛声音很虚弱，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清澈又明亮。

朝晞的手往代凛的脑袋rua了两下，将他被血迹染干的头发给微微捋顺。

“我们都在。”她轻声回答道。

“我们这是要回联盟了吗？”代凛嘴角扯出一抹笑，看上去有些开心。

宋誉在他跟前站定，撑着手臂半跪在前侧于代凛直视，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代凛微微一怔，似是不太愿意提到这个，眼底露出一丝痛苦，然后才说道：“我感受到了。我的死期。”

肖教官的眼眶登时红了，他喉咙间传出两声干涩的笑声，“嗐，你在瞎说什么呢，你训练还没结束，宋教官肯放你走？”

宋誉沉默，其他人也都没说话。

这样的安抚显然没有引起任何作用，甚至在大家心里增添了不少痛苦。

代凛扯了扯嘴角，笑得很丑，他想要接上肖教官的话，“我还来得及吗？”

他承受不住完全虫化的力量，生命在极速流逝中。

“我还想再看一眼，二区的日出。“代凛声音很低，但不妨在座众人听力极好，一字不落地将代凛的期盼听进耳朵里。

朝晞紧咬着嘴唇，感受到了丝丝腥味，听到代凛这话后松开嘴唇立马接道：“能，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快到了。”

代凛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看着朝晞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松寒越，语气有些埋冤：“松哥，你怎么不理我？”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高处落下，重重的滴在地面上，松寒越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对上代凛的视线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破裂，轻骂道：“死小子。”

代凛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音，“哥，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很可爱？”

松寒越将下意识想要说出口的“想死啊”憋了回去，然后板着脸轻轻抬脚踹了他的膝盖一脚，语气怨怼又包容，“你说话小心一点。”

代凛回怼了他几句。

笑着笑着却没了声音。

操纵室内又安静下来。

松寒越终于没忍住，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在地上，所有视线都被眼泪给模糊掉了。

二区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像隔了无数个宇宙。

代凛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回程的路上。

舱内的广播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宋誉沉重的通知。

“联盟军事学院主力队全体，起立。……”

……

哀痛笼罩在每个人心中。

舱内哭倒了一片，红肿着脸，一点都不像往日朝气蓬勃的热血少年。

褚星河哭累了，呆愣着望着地上被大家翻出来的零食，眼底一片灰暗和茫然。

明明刚刚还在问她要不要吃鸭腿的少年，怎么会这么突然地死亡了？

怎么会呢？

*

因为代凛身体的特殊性，几位教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焚了。”朝晞再次坚定地说道。

她何尝不知道代凛这样被送回联盟会怎么样？无非就是被送进研究院。

几位教官商讨半晌后，最终支持和否定的人各占一半。

朝晞冷笑一声，戳破了他们的想法，“代凛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有研究价值，瑰拉矮星随便抓一个过来都能多些几页纸。”

左佐语气有些冷，他向来公事公办，说话直接：“研究价值不是你来决定的，联盟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任何一种感染都需要谨慎对待。”

宋誉垂着眼眸，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焚了吧。”他说道。

左佐皱眉，仍然是坚持自己的看法，“瑰拉矮星的异常太需要被‘看见’了，代凛就是一个很好的研究体。”

夜琛不耐道：“实验个屁。”

肖教官站在代凛前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脸也冷了下来：“朝晞说得对，想要研究可以再去瑰拉矮星一趟，何必再折腾代凛？他走得不痛快，现在放过他吧。”

高飞来犹豫半晌，大概是良心上有些过不去，改变了自己的意见，“我赞同。”

见高飞来也这么说，左佐沉了一口气，没再吭声。

就在这时，朝晞眼尖地发现显示屏上的异常，抬步冲到驾驶位上，表情非常严肃冷凝。

“碰到人了！”

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碰到航行的星舰。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串代码，是舱门将被强势打开的提示。军舰同样分等级，运输机是军区最低级的星舰之一，任何军舰都能强行和它进行对接，然后直接获取舱内所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