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59)

作者: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画架上独有一幅素描,画的是陈岁云初到北平,在别院里闲坐乘凉。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树冠,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光斑。他脚边的衣衫随风轻摆,那应当是个微有凉风的安静的清晨。

画像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丙寅年夏为妻凛造像。

陈岁云看着那行小字愣神,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么多画,你要开画展么?”陈岁云问道。

韩龄春走到他身后,道:“等到我们婚礼的时候摆出来。”

“那也不用画那么多罢。”陈岁云道:“照片不是更快些?”

韩龄春笑了,道:“你知不知道,人只要死去,记忆也很快会消失。但是书画不一样,这些艺术性的东西可以保存很久很久,我自认画的还不错,或许这些画能被人收藏保存。后人看到这幅画,就知道某一年的一个夏天,某个人为他的妻子阿凛,画了许多画像。”

第52章

夏天到立秋时就结束了,立秋那一天,韩府要开家宴。韩龄春在这一天做中式装扮,鸦青色长衫,斜襟盘扣处独有一只白鹤。他与陈岁云一起沿着游廊走来,行色从容,身形颀长。

正堂外的回廊两边有两张长案,上摆放着鲜花瓜豆,小孩子这一天要摸瓜豆以祈求身体康健。

正房里焕然一新上首条案供着香烛,下面是几条方桌,韩缙二夫人和姨太太做一张桌,余下韩二韩三韩四各自一张桌。

韩龄春与陈岁云一同入座,长桌上摆着冰镇过的西瓜,莲蓬,青菱和红菱,还有黄澄澄的桔子,红艳艳的樱桃,紫黑色的葡萄,都摆放在高玛瑙盘里。

立秋这天要吃西瓜,之后就不能再吃凉瓜,不能再睡席子,正式开始入秋。但是在北平,秋老虎还很厉害。真正凉爽宜人的秋短暂得一晃而过,时常让人错认为夏天或冬天。

韩二韩三一同来的,携妻带子,又跟了几个女佣,一大堆人乌泱泱地过来。

看到陈岁云的那一刻,韩同蕴狠狠皱了皱眉头,但是韩缙与二夫人也到了,所以他也不好说什么,径自入座。

三少奶奶倒是对陈岁云笑了笑,但很快被韩同安拉着坐下了,他不敢在父兄面前公然表现对陈岁云的热络。

韩缙也看见了陈岁云,但他只当没看见,同样态度的还有二少奶奶,她对陈岁云如何是不在意的,只低声与儿子说话。

小少爷第一次见陈岁云,瞪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除了韩家人,其他的管事女佣仆从也悄悄盯着陈岁云,这是他第一次参与韩府活动,大家都很好奇。

院子里唱堂会的已经开始了,陈岁云一边听戏一边剥橘子,他细细把橘络都撕干净,然后递给韩龄春。韩龄春看他一眼,就笑,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说小话。

二少奶奶就坐在他们对面,抬眼就能看见,她又看了眼身边的丈夫,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苦涩。

韩缙站起身, 邀众人共饮一杯。桌上的杯子也很奇特,是竹杯子,侧面雕刻了几只竹叶。陈岁云拿起杯子与众人共饮,那杯子里面却不是酒。

“是香薷饮,”韩龄春叫人另拿了个杯子倒白水,“喝不惯么?”

陈岁云道:“还好。”

韩同蕴觉得陈岁云很不上台面,冷笑道:“这是家宴,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带来,没得丢人现眼。”

韩龄春神色渐冷,却还笑着,“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岁云是我的妻子,他不该坐在这里么?”

“谁同意了?”韩同蕴质问道。

韩龄春嗤笑,“我结婚要你同意,你结婚生孩子怎么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韩同蕴一噎,道:“就算不问我,总要听听父亲的意见。”

“父亲?父亲不是已经同意了,”韩龄春抬眼看向韩缙,“他还教导岁云要好好做我的妻子呢。”

二夫人立刻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她看了韩缙一眼,眉头紧皱。

“安静,”韩缙不动如山,“坐下听戏。”

韩同蕴看了韩龄春一眼,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韩龄春倒神色自若,跟陈岁云分吃一个菱角。

韩缙放下杯子,看向韩同蕴,“你是长兄,总该稳重些。你自己没有长兄的样子,也不怪弟弟妹妹不听你的。”

韩同蕴面色一白,一下子被切中痛点。他明明是韩家长子,可是韩家的子女竟没几个人听他的,韩龄春且不说,韩璧君年纪小,叛逆地不得了。就连韩同安,也不过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而他的同母姐姐韩同澜,却比他更有长子的气度风范。

小少爷没感觉席上的暗潮汹涌,伸手去拿案上的香瓜。韩同蕴瞧见了,狠狠抽在了他的手背上,“懂不懂规矩!”

小少爷疼的叫了一声,看着韩同蕴的神色,连哭都不敢。

韩缙又看向韩同安,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韩同安规规矩矩地答了,三少奶奶尤觉不足,想叫韩同安说些俏皮话讨老人欢心。

韩缙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神色莫测,末了只是道:“多跟你二哥和四弟学一学。”

韩同安面色一下子瑟缩起来,不像个已过而立的成年人,竟像个小孩子一般。事实也的确如此,每当韩缙开口说话时,韩同安都觉得自己压根没有长大,还是那个不如哥哥,也不如弟弟,不能讨父亲欢心不能使父亲满意的孩子。

院子里唱戏的声音还在继续,陈岁云却突然觉得尖锐刺耳,大约是因为厅堂里太安静了。

陈岁云看向韩龄春,韩龄春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而韩缙,他只看了韩龄春一眼,并没有问话。

陈岁云扯了扯韩龄春的衣袖,指了指莲蓬,韩龄春神色渐渐和缓,他拿起一个莲蓬,“要吃这个,我给你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喧闹起来。陈岁云看去,只见众人围着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那女人长得很漂亮,穿了件素白滚黑缎边的旗袍,手里牵着个比小少爷稍小一点的男孩子。

韩同蕴一见这二人,瞬间变了脸色。

韩府的下人们围着这母子两个,想拦又不敢拦,想赶也不敢赶,只能任由他们进了正堂。

女人带着孩子走进来,正堂里谁都没说话,女人也没说话,只拿一双含怨的眼睛看着韩同蕴。

这时候,她手里的小孩子看见了韩同蕴,脆脆地叫了一声,“爸爸!”

陈岁云最先看向小少爷,那孩子白着脸,惶惶不安的抓着母亲的手。二少奶奶强作镇定,身形也摇摇欲坠。

宴席被迫中断,二夫人让三少奶奶把小少爷带下去。三少奶奶去了,没多会儿又回来,她实在不想错过好戏。

女人领着孩子跪在堂前,请求让孩子认祖归宗。

“即使不认我,也不能让孩子流落在外罢。”女人安静地哭着,二少奶奶坐在韩同蕴身边,几乎变成一座石像。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韩同蕴也没话好说,跟着请求韩缙想要接女人和孩子进门。

韩缙一言不发,看了眼堂中众人。

韩同安道:“一切听父亲的意思。”

韩龄春却瞥了韩同蕴一眼,“我不同意。”

韩同蕴面色铁青,“我的事轮得到你说话!”

“我的事也轮不到你说话,我还不是让你发言了?”韩龄春笑着说道。

韩同蕴狠狠剜了韩龄春一眼,韩龄春甚至都不掩饰自己想看热闹的眼神。

韩缙看向二夫人,二夫人低声道:“你总要顾及老二媳妇。”

“不必顾及我。”二少奶奶忽然站了起来,她的身影瘦弱,但那一刻神色却十分坚定,“正要我也有些话想在今天说。”

韩缙道:“你说。”

二少奶奶深吸一口气,“我想与韩同蕴离婚。”

韩同蕴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二少奶奶。

韩缙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对韩同安和韩龄春道:“你们先回去罢。”

离婚是大事,大约在韩缙眼里也算件丑事。显然韩缙这带给韩同蕴的难堪,而他刚才不提叫人离开,则是有意让他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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