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63)

作者:叨叨羊的山坡 阅读记录

萧红樱看起来稳重许多,一身素白,不施粉黛,神情中隐含痛苦。手中黄纸在火盆里化成黑烟,她对父亲说:“爹爹下月走镖还是带上我吧,我想出去走走。”

昔日活泼可爱的女儿已经不见了,萧岭又如何能忍心拒绝。花寒一走,也带走了女儿的心,早知如此,他该早些许他们成亲,再把人留在萧家……

亦或是那日花寒提出要去雾居山时,他就该把人留住,如何也要看住……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早早就祭拜完父母与花寒的秋云尘此时正在后院里逗孩子,拨浪鼓在他手里摇来摇去,承英咧着嘴笑,最后喊了声爹爹。

他眉眼越加柔和,轻轻应了,再把人抱到窗前看外头满树的梨花,教承英念“花”、“树”、“鸟”……

直到承英累到困了,他才把孩子放回小床上。而一直倚在桌旁看书的段素殷便去拉下帐帘,以免有虫蚊钻进去。

做完这些后,她回到桌前,继续看书。

秋云尘也就不便打扰,往书房去了。

他们一向如此。

除了陪伴承英,几乎不会待在一处。即使是夜里,秋云尘也会在夜深人静后离开主院的卧房,到书房里的密室里睡。

段素殷会嫁到武林盟本就是一场交易,她原本就没想过要与秋云尘如何,即使为表郑重,五鸣山一战后他们又新置办了婚礼。但她知秋云尘有心上人。

一个已不在人世的心上人。

花寒不在后,武林盟来了个新的盟主贴身侍从。相貌平平,扔在人堆里毫不打眼的存在,只是武功奇高,初来时就将盟主府里的汉子们撂倒,无一人不服。只是这人平日里神出鬼没,只有秋盟主才知道他在何处。

听说是萧总镖头岳家那边的亲戚。

姓薛,名念秋。

到了书房,秋云尘准备处理这几日堆积起来的武林各项事宜。那位新来的薛念秋就从房梁上滑下来,落在书案后,搬来椅子,脑袋靠在秋云尘肩上。

书房里熏了香,有安眠的效用。

肩上的脑袋渐渐向前滑来,秋云尘轻轻把人揽过,叹息似的说:“困了就去睡吧。”

薛念秋强撑起精神,睁开眼凑过去,把唇贴在秋云尘的唇上,“你抱我就去。”

拦腰把人抱起,暗室的门自身后书架旋转开,秋云尘把人放在塌上。他在薛念秋耳后一阵摸索,最后将附着在其脸上的面具剥开,露出一张艳丽英气的脸庞。

竟是本应死在五鸣山上的魔教教主——姬挽青。

暗室里的床榻上堆了几床厚厚的毛衾,四角更是放置了暖炉,可姬挽青还是觉得冷。他缩在秋云尘怀中不肯躺下,硬是要人陪着。

于是秋云尘又一次搁下了书案上堆积的事务,抱着人合衣躺下。姬挽青抱着热源,手便开始不老实了,迷迷糊糊地把手往下伸,最后被一把抓住,“别闹。”

“夫君……”

黏黏糊糊的撒娇声一点点击溃秋云尘的动作,他倒是不知姬挽青是何时又是在何处学得这些,直到有一回,他比往日快了一刻钟回到书房,竟看到书案上多了几本画册和话本,写得都是男子间的暧昧……

他总算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了。

五鸣山一战后,神医易钰留在锦阳城开了医馆,说是要与百叶先生切磋医术,整日里比谁医好的病人更多。其弟子也日常出入武林盟,为武林盟的小公子调理咳疾。

“他还有多少时日?”

“若是好生调养,拖到秋时倒也不难,只是......薛公子的身子怕是遭不住了。”柳岸实话实说。师父感念师祖恩情,最终还是看在秋盟主的面子上为魔教教主换成了假死药。一手瞒天过海,瞒过朝廷和各方势力。

可姬挽青本就不该活过二十五岁,如今散去内力又用药吊着,也时日无多。

而且本人更是要日夜承受钻心之痛,入夜后体内如冰火侵袭。

常人若是遭受这般折磨,恐怕早有轻生之意,姬挽青只为秋云尘的一句舍不得,便自愿藏在盟主府里,忍受非人的苦痛。

折磨姬挽青的同时,也在折磨着秋云尘。

春末夏初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几日雨来几日阳。易神医的弟子渐渐不往武林盟来了,姬挽青似是习惯了体内的痛楚,倒比此前有了精神。这日午后又下了雨,他缠着秋云尘,提出要去看海。

秋云尘自无不应。

恰巧易神医与弟子要回神医谷,秋云尘便与他们同行。

将武林盟里的事物都交予顾大侠和百叶先生,一行人分别乘两辆马车离去。

神医谷坐落于南海深处一座小岛上,为得心静,易钰特意书信与自己的小徒弟,叫其晚些时候再回来,多陪陪家里人。

而跟随他们回来的秋、姬二人,暂且住在客房里。神医谷的先辈曾是皇宫里头的医官,后辈自然也免不了被皇室召回,易钰不得不听从调遣。可他的师父曾是重明教的圣女,亦是如今武林盟主的母亲。

师父的孩子有求于他,他又如何忍心不应?

于是他最终瞒上欺下,留了魔头一条命。

又算得了什么呢。魔教教主迟早要死的。

叹息一声,易钰继续研磨手里的药材。

宽广的海面总是能让人散去许多烦忧,海风顺着人的发丝撩起衣物,发出呜咽之声。

姬挽青面色显而易见的有些苍白,连唇色都黯淡了。他穿得极厚,缩在秋云尘怀中,看远处天边偶尔经过的大船。

还有空中飞过的鸥鸟。

他脑袋懒懒地依偎在秋云尘肩窝,感受这静谧的时刻。

“云尘,百年之后我们能合葬在一处吗?”

他时日无多,这些日子常念叨着这句话,若是得不到回应,便要耍性子。不是不好好用饭,就是午睡时故意掀被着凉。

想来是人之将死,就想被宠着惯着。

这些年来被疼爱的记忆并无,儿时因长幼居于其间,无父母对长兄的谆谆教导,也无父母对幼弟的溺爱顺从。后来流落于雾居山,人生便只有生或死两个选择,又何来惯宠?

如今倒是有了,竟也无福消受。

“生同衾,死同穴,我答应你。”

得了回复,姬挽青满意地合上眼。但他又即刻想起别的,无法心安,“我死后你还会有欢喜的人吗?”

秋云尘没有丝毫不耐,回道:“不会。”

“你教养好承英,莫要让他步我后尘,别让他接触重明教的人。”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在世上。

“好。”

“云尘……若是早些遇到你,我定不会有孩子,你莫要生气……”

“不气。”

“当真?”

“当真。”

姬挽青笑着去蹭秋云尘的唇,“我既不能光明正大进你家祠堂,就让我入你家祖坟吧。”

秋云尘也笑了,“好。”

欢乐的时日总是过得太快,两月转瞬即逝,姬挽青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从开始每日还能和秋云尘在海边漫步,到后来痛得连榻都不能下,咳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难止住。

柳岸所说的秋日还早,姬挽青便已受不住地整日昏睡,睡着的时辰总比醒着多。

倒是每次睁眼都能看到秋云尘平静的面孔,让他心中甚慰。

云尘越来越像个武林盟主了。

稳重、平静,万事难动摇其心绪。

又是一个惬意的午后。天渐渐热起来,海边屋舍倒还凉爽,姬挽青从沉睡中醒来。

他看见秋云尘就在他身侧,一如初见时整洁的白衣。他想触摸轻放在他头顶的手,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身子轻飘飘的,麻木钝痛似乎都在从他的身躯里抽离,连四周的声响都听不见了。

眼前只有秋云尘凝神看书的侧脸,完美无瑕,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时候到了,他想。

真是舍不得。

上一篇:你是不是偷了我的人生 下一篇:折碧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