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150)

章行书胆子小,也没有上前,却也没像自家父亲一样彻底地不要脸。

他躲在弟弟后面,小声问道:“……你,你们要上吗?”

“上?我才不上。”

单飞白把宁灼的手攥紧的同时,侧过半个身子,口齿伶俐地回应:“我是雇佣兵,我和宁哥身份本来就不清白。‘白盾’事后必然要追责,我们要是插手,真杀了他们,‘白盾’可太高兴了,正愁没人接锅呢,马上就能扣个帽子说我们是和炸弹客里应外合来杀他们三个的。……我是被你拐来参加宴会的,不是来处理这种麻烦事的。”

单飞白侃侃而谈,一番条理清晰的发言把章行书说服得彻彻底底,并油然而生一种“我真是个畜生”的愧疚之情。

宁灼静静望着单飞白。

手铐是单飞白提出戴上的。

宁灼起先以为他是要在自己面前卖乖讨好。

谁想到,他是早算到事态走向不可控时,自己会出手。

——他不准自己插手。

他的热情、直爽之下,永远藏着看不见的刀锋,冷不丁地刺人一下,非要见血不可。

……

哈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群人包围。

还有专人在外围收集餐刀一类的锐器,快速分发给包围他的众人。

哈丹放出目光,越过丛丛人群,向外看去,发现他们的领头人桑贾伊束手站在那里,像是放弃了抵抗一样。

而那些贵人,正手持着武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在哈丹眼里,他们是一群羊。

羊把西装革履的狼包围在中间?

这让哈丹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分外可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气氛越来越粘稠紧张。

一股无形的野火,正在贪婪地吞噬着厅内的氧气。

在优质的富氧条件下,每个人都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

但宁灼除外。

他已经看出来,哈丹必然会死。

他也许曾经是相当优秀出挑的杀手。

宁灼猜想,他甚至会在私下埋怨,觉得这样的好日子很无聊,想去杀个人。

但不得不说,哈丹的技艺荒废多年,已经生疏了。

如果是宁灼要脱困,且他是哈丹一样冷血的人物,异位而处,他会毫不犹疑地开杀——无差别追杀现场的所有人。

一直杀到他们不敢靠近。

……因为这是一个必死之局,与其坐等,不如先拖几个垫背的。

直到现在,哈丹还以为自己是头狼。

可做文明人日久,他的獠牙和凶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退化了。

哈丹鹰隼一样地打量着四周,不断寻找突破点,筋肉虬结的胳膊也只是松松拢着怀中人质,生怕她死了,所有人会一拥而上,把他捅成血葫芦。

然而,他太过注重外部的威胁,完全没留意到怀里的那个小女人并未尖叫,

她是恐惧的,身体不住地微微发颤,但她的眼神相当清明。

她也在暗暗等待机会。

因为如今的情况,是绑匪想要她活着,但周围那些一心求生的贵宾们并不想。

真要到了不得不选的时候,他们不会介意连着她一起弄死。

在时间走过三分钟后,哈丹不再等待,想要往厅外走去。

然而谁也不是傻子。

他一动,身边的包围圈瞬间缩小了一倍。

哈丹猛地收紧了刀子,抵进了女人雪白的颈项。

餐刀是用来切割熟食的,不算锋利。

但他只用了一点力,就有一线血顺着她的颈项徐徐淌下。

女人低低呜咽了一声,死死抱紧自己的手包,身子往下沉了好几厘米,双腿绵软地拖在地上,仿佛是已经被吓瘫了。

哈丹略松了刀锋,挟持住她,打算强行闯出去。

谁想,察觉到他有了灭口之意的女人趁着身体往下堕去的空档,拼着这最后的一点机会,一个柔韧又狠辣的抬腿,用细长的高跟鞋猛踹上了哈丹的下身!

哈丹惨叫一声,眼前一片昏黑之际,手臂也松开了些许。

女人瘦小,灵活地一矮身,逃出了他的辖制,披头散发地往前闯了好几步,才觉出腿软,坐倒在地,眼泪滔滔地往下流去。

而七八把不算锋利的餐刀,在哈丹倒地之时,从四面八方捅了上去!

在一刹那间,哈丹添了多处创口,鲜血滚涌,马上把他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痛得嘶声嗥叫!

但其他人没有给他机会。

混乱中,大家七手八脚,分工却异常明确精准。

总有人把他按在地上。

总有人拔出刀子,在他身上乱刺。

趁着那边正是一片血腥的大混乱,李顿出其不意地有了动作。

他从包围圈里生生撞了出去,将一个个子偏矮、体格偏瘦的男人撞得一个趔趄,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好几圈。

随即,他拔腿冲了出去。

他个子不高,这些年却也没有放弃锻炼,西服之下颇有些肌肉。

突然逃跑,是很难拦住他的。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呼喝着追了上去。

李顿仗着自己对音乐厅内的道路纯熟,三绕两绕,来到了门口。

他绝不能躲在音乐厅里面。

或许那炸弹客的下一个任务,就是让大家来寻找他。

那样慢刀割肉的零碎折磨,他不堪忍受!

离开了直播范围,面对着“白盾”,或许这些被逼疯了的人会稍稍恢复一点正常。

很快,李顿看到了“白盾”。

他满怀希望地冲了上去。

然而,在察觉到情况有异时,他立即刹住了脚步。

外围的“白盾”一字排开。

——那完全是一个处刑队的队形。

每个人都掏出枪,沉默且冷酷地对准了完全暴露在他们射程之内的李顿。

李顿万万没想到,他一番精心盘算,在关键时刻会落了空。

他摇着头,想要再退回那温暖的宴会厅里去。

他后悔了!

他不要死!

他张开了嘴,被风狠狠呛了一下,才勉强发出了声来:“不要杀我,不要……雇我的是你们的上——”

哈迪和贝尔站在这支临时组成的行刑队后,一颗心早就被海风吹得冷硬。

他们不想去听李顿那危险且毫无意义的申辩。

他们麻木地下达了命令:“射击。”

在从七八个枪口里射出的枪火间,李顿的身体往后一纵,被直挺挺甩到了大厅中央的雕塑上。

雕塑上的塞壬栩栩如生,正在放声歌唱。

李顿摊开双臂,双目大张,大滩大滩流出的鲜血,点染了大理石色的海浪,看起来像是一名被海妖之歌迷住、稀里糊涂地为之而死的水手。

银槌市里,人命有贵贱。

单飞白听到从外间传来的密集枪声,就势把脑袋枕在宁灼肩上,撒娇似的蹭了蹭。

反正他只提供给了这三个人两个选项:不是现实性死亡,就是社会性死亡。

明明可以死得体面一点,为什么非要做多选题呢。

短短五分钟内,李顿横死,哈丹重伤——因为餐刀实在很钝。

最后,居然是摇摇摆摆地走来的桑贾伊,出声阻止了这一阵疯狂。

他手里提着炸弹客指定的蛋糕刀。

“我来杀。”他的嗓音透着难言的疲惫,“他说的,让我来杀。”

为了生存,那群短暂化身为疯兽的羊又飞快地散了开来。

桑贾伊横起刀子,将刀锋压在了哈丹的脖颈动脉上。

失血过多、动弹不得的哈丹张开口,发出“啊啊”的濒死呻吟。

桑贾伊怀抱着他,轻声低语:“所有人都看着呢。哈丹,你走了吧。”

他干脆利落地抹断了尚有求生欲望的哈丹的脖子。

桑贾伊平时活得不声不响,但他心里一直有他的坚持和盘算。

他要做的,就是维护住他们英雄的形象。

否则,他们伪装了这么多年,辛苦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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