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71)

随着门扉的开启,里面七八个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女性,在灌满了半透明营养液的水舱里,整齐划一地扭过了金属头颅,静静地望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面对着这样叫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本部武笑嘻嘻地在他后背上一拍:“去找你的妈妈呀。”

唐凯唱愣了一会儿,不哭不闹,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入房中,不慎一跤绊倒,扑的一下倒在一个圆柱形的水舱前。

里面的女人还会转动眼珠,垂下眼睛,望着这个和她原来的眉眼依稀相似的孩子,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奇异的光色。

唐凯唱也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定了那个女人,好像是认识,又像是摔得懵了。

——这只水舱外壁上挂着的铭牌上,刻着“娇娇”两个字。

自此后,唐凯唱长期留在了这个存放着水舱的地方,定期有吃的喝的被机器人送进来,供给他生活所需的一切物品。

唐凯唱并没见过本部武几面。

因为本部武已经对这个实验项目丧失了兴趣。

……损耗率太高,转化率太低,自己玩玩还行,没什么推广的价值。

把这些活体留在这里,无非是一样勋章,来纪念他年轻时候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

小唐凯唱不知道自己也被划归为了“实验废料”。

他的童年玩伴,是本部武留下的一台不大好用的电脑、车载斗量的实验材料和数据字纸,还有那些同样被囚禁在这里的女人。

她们会说话,于是唐凯唱也跟着他们学会了说话。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体现在他一学会说话,就马上通过意外开启的电脑的语音录入功能,一点点摸索着学习了文字。

唐凯唱天然对那个叫做“娇娇”的实验体很有好感。

他学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娇”。

他歪歪斜斜地把她的名字临摹下来,高高举过头顶,给她看。

她会对他机械地笑,对他说:“凯唱,凯唱。”

这是几个机械女人给唐凯唱起的名字。

小唐凯唱对研究机械有兴趣,且天赋奇高。

这大概是本部家独有的基因优势。

天天和她们生活在一起,小唐凯唱几乎要以为自己也是机械的一份子了。

每天看看书,和阿姨们说说话,他感觉很幸福。

可她们接受了那样残酷的改造,又没有后续的长期的手术支持,就算能活,也活不久。

一年又一年过去,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了营养液里。

在识别到里面囚禁的女孩失去了生命体征后,水舱被一个个机器人运送出去,像是运送一口口棺材。

小唐凯唱脑子里没有“死”的概念,是阿姨们让他明白了这个。

每走掉一个阿姨,他都难过得像是死了一次一样。

十年过去。

整个实验室里,只剩下了“娇娇”一个人。

每天晚上入睡,唐凯唱都依偎着“娇娇”的水舱入睡,生怕在自己一眼没看到的地方,他最后的依傍也要失去了。

只是“娇娇”的身体也越来越衰弱,每天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无法对唐凯唱做出回应。

唐凯唱他年纪渐大,慢慢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他有种预感,自己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了。

那一天是如此突如其来。

唐凯唱被女性的尖叫和哭泣声惊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无措地看向上方,发现营养液里的女人正在剧烈痉挛、挣扎,似乎是在梦里梦到了前世的光景。

而那光景,让她发出了最后的悲号:

“我是人,我叫唐璧。救救我,杀了我。”

但因为声带也被替换,她发出的电子音语调平平,显得那样怪异。

随后,她静了下来,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在这一刻,唐凯唱也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没有亲人了。

他张开双手,拼命抚摸着那坚不可摧的玻璃,却始终无法触摸到内里垂着头、宛如在母胎羊水里安静漂浮着的女人。

他只能把脸贴在壁面上,环抱住水舱,竭尽全力地试图感知从营养液里传递过来哪怕一丝的温暖。

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滚了下来。

一分钟后,他擦干眼泪,打包了本部武的电脑和一些他还没研究透的材料,拆开水舱下的舱门,熟练拆卸掉了外层已经没用了的供氧机,合身蜷缩了进去,从内合上了舱门。

只要他的个子再大一点,他就要藏不下了。

机器人将他运出了泰坦公司。

在水舱被扔入处理器销毁前,他悄悄溜了出来,用瘦弱的身躯挤入了狭窄的通风口,爬向了一个黑暗且未知的新世界。

他逃跑得满心迷茫,却一往无前。

隐约中,他知道,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

“雇到小唐,其实很便宜。”宁灼说。

“那时候,泰坦公司的旧址离长安区很近。他刚跑出来,在街上吃东西,没有钱,也不知道要付钱,被人打了一顿。”

“我请他吃了一碗面,他就愿意跟我走了。”

听完这个漫长的故事,单飞白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小唐其实不在乎复不复仇吧。”

“是。他没有委托我帮他,他甚至不记得本部武是谁。”

宁灼说:“他接受的教育不完整,他到现在为止还不习惯和人相处,恨人也不会,爱人也不会。”

单飞白:“那……”

宁灼:“他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教育,我有。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本部武欠债太多,该还了。”

第45章 (五)狱

单飞白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串起来想了想。

末了, 他用笃定的语气道:“嗯。在这里做了他最好。”

单飞白也曾是银槌市权贵二代圈的准成员。

如果是在他那位父亲的教养下长大,以单飞白天生的交际能力和好奇心,他怕是很快就会沦为无数渣滓中的一堆。

好在他是祖母带大的。

祖母提前为他开启了一个充斥着飓风、跳伞和高速开车追逐的精彩世界。

所以单飞白对肉欲、酒精、电子鸦片之类二代间常见的消遣方式毫无兴趣。

但要说他全不曾在某些事上动心, 那也是假的。

在十六七岁时, 单飞白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鲜血, 有宁灼,有烈火, 有他流着薄汗的侧脸,有他苍白透明的嘴唇,有他剧烈的、尾音虚浮的喘息。

那或许是在宁灼受伤后, 或许是在……连单飞白也说不清楚的某个幻象里。

他只知道自己那一梦过后, 他起来, 对着自己的双腿怔忡了很久。

不过这种事现在并不重要。

说回正题。

单飞白身不在权贵圈里, 耳朵倒是灵敏得很。

他和金·查理曼是小学同学,也曾经在高中校园里听说隔壁大学的本部武又获得青年科创金奖了的喜报。

据他所知,本部武在爱色之余, 也相当爱惜自己身体。

对穷苦贫病的人来说,日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要挣扎着才能活。

对本部武这样的人来说, 美好的年轻时光易逝,更要珍惜。

由于怕得病, 影响他续航的能力和质量,本部武会聘请私教,给自己严格制订健身课程, 即使在监狱里, 也会每天到他专属的健身房里刷脂。

本部武甚至有一些毫无道理的洁癖。

他自认为是个干干净净的好男子,因为他只和处子睡, 没有任何患病的风险。

爱惜身体的人,自然更加惜命。

他永远是先龟缩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才敢为所欲为。

本部武惜命到把自己的家建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铁王八壳,在一众高级别墅区中看起来格格不入,几乎像个堡垒。

倘若等本部武出狱,再想要突破他的王八壳,困难程度都会指数级提升。

而亚特伯第一监狱,是唯一一个能让本部武感觉安全、而宁灼又能想到办法接近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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