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热情(97)

作者:江四野 阅读记录

时初当时听了,但始终没什么实感。直至今天,从对方口中说出的数字是他在当学生时都不敢想过的,以往那些在实验室的日日夜夜,崩溃过、失败过又爬起来咬牙坚持的经历才在他心中转化为了沉甸甸的重量。

时初甚至在那些人说话的间隙走了个神,心想要是有一天秦煜不想工作了,他终于也有了一点点底气说那就自己来养他。

他手指放在手机屏幕上,想给秦煜打个电话,喜悦的情绪总是第一时间就想分享给他,但又想到秦煜知道了他的打算未必会同意,划来划去还是决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先不提。

这么一犹豫,屏幕就被新的来电页面占满了。

时初看清了来电人,心里突兀地跳动了一下,表情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接通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时静说:“向德光找到我了。”

第78章

时初的性格和他妈是一脉相承,反正有什么事要不是到了没法收拾的地步,那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向德光年初被意思性地拘留了几天,出来后依然死性不改,把手里的钱都挥霍完了,又来找时静要。

时静不给,他就说这么多年时初没尽到赡养的义务,要上法院告他,这么一来他的工作和生活肯定要受到影响。

这话他不会在时初面前说,当初时初小小年纪拿菜刀对着自己,他就知道,他儿子不喜欢被威胁,真逼急了宁愿鱼死网破。

可时静平时也不和什么人来往,如今年近半百,孩子就是她唯一的软肋。

她文化程度不高,又是家里最大的孩子,父母都觉得女孩儿上那么多学没用,于是勉强让她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挣钱补贴家用。

向德光是她一个人在外地打工,狼狈不堪时认识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他会给她买漂亮衣服,会告诉她人要为自己着想,还会在生理期照顾她。最重要的是,她将上学时每年都考第一的奖状随身带着,在周围的人都对此露出讥笑表情时,只有向德光夸她聪明,只有他摇头叹气说没继续读书可惜了。

知己难寻,惺惺相惜,什么甜言蜜语都比不过一句“不读书可惜了”。更何况向德光是这样长得好看,身材高大的男人,这样的人无条件支持她,她很容易就沦陷进去。

爱情就这样来得迅速,燃得猛烈。在向德光的鼓动下,她和家里闹翻,毅然决然地和父母断绝了关系离家出走,背井离乡,跟着向德光来到了自己全然陌生的城市。

她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父母没有教过她,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忽略了很多不起眼的细节。

例如向德光从来不给她承诺,两人起了冲突他就容易情绪失控,在她对这段感情产生犹豫的时候又下跪求饶,一边扇自己一边恳求原谅。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有一回两人吵了架,她下定决心收拾行李想要搬出去,向德光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发誓从今以后,她不用再打工挣钱,由自己来出钱,供她上高中,考大学。

这个诱惑于她而言比任何物质上的东西都更能打动人,她又一次犹豫了。

当时她刚满二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冀。计划着月底就辞职,然后买书开始学习。甚至每晚睡觉前她都要幻想一番将来考上大学的情形,然而事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了变化——她怀孕了。

那些年,未婚先孕简直是堪比犯罪的名头。烙在一个人、一个女人的头上就无声地附上了各种不怀好意的猜测,好像就活该被人指指点点。

她怕得要死,整个人无助又脆弱,慌乱地想要和向德光快点结婚,甚至不惜同意任何要求。向德光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出去喝的烂醉,回来看着她,无声地笑了,他说:“好啊,那你就别想着读书了,好好在家养胎吧。”

在婚姻摇摇欲坠的那段时间里,她一度认为怀孕才是命运的拐点,是肚子里这个生命的存在毁了她本来可以得到的生活。可当时向德光还没有那么过分,她只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很快又全心投入到即将出世的孩子身上。

没关系的,她想,至少她现在有了爱人,有了孩子,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温馨家庭。

人在得不到什么的时候就喜欢自欺欺人,像那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无论事实如何,反正总要找个理由让自己心里好受。

到后面,时静甚至已经遗忘了当初想要读书的强烈渴望,一直随身携带的奖状也早就不见踪影。她和当初嘲笑她读书愿望的那些人也逐渐相谈融洽,见了面各自吐槽两句自己老公不洗袜子不做家务的坏习惯,再聊一聊刚出生的孩子吃什么奶粉实惠又划算。

如果向德光没有剥去伪装的外壳,那么日子将会一直这样,没有期待也没有波澜的过下去。

然而时初三岁时,向德光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以往他们吵架,向德光摔东西,砸墙,踢坏脚边的一切家具,她曾经还为此得意过——向德光再怎么生气,也舍不得对自己动手。

可一个人若是情绪稳定,又怎么会动不动迁怒于没有生命的家具呢?她当时不懂这个道理,直到曾经落在家具上的拳头落在她身上,她才不可置信地想,向德光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第一次被打后,时静是想过离婚的。

向德光不愿意在协议书上签字,她就想起诉离婚。可她对法律一窍不通,找了当初当服务员的那家店的老板娘,想问问她有什么办法。

老板娘四十多岁,听她讲了家事,不但不支持她离婚的想法,还转过来劝她婚姻中两个人磕磕绊绊是正常的,有了孩子,就要学会多容忍一些。

她刚开始还坚持,但老板娘问她——你现在没有收入,离婚了孩子肯定判给对方,你愿意吗?你和家人失去联系这么多年,离了婚孤身一人,别人怎么看你?孩子成长过程中没有爸爸或者妈妈,体会不到完整的家庭,就会像你一样连童年都没有,你想这样吗?

这些问题如同流星向她砸过来,在她离婚的想法上砸出了沉重的坑。

又是孩子,又是孩子,如果当初没有怀孕,没有生下时初,她就不会被这些绊住!

当晚她回家,向德光又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跪下,求她、打自己、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扇,一遍又一遍保证下次不会了。

她闭了闭眼,收回手,看了沙发一眼,时初蜷缩在角落,不敢抬头、不敢出声、不敢流泪,只是微微发着抖。

算了,再原谅一次,她想,就算是为了孩子。

后来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再回忆,一切如同默片电影,快速而无情地掠过。

向德光变本加厉,工作不顺心就借酒消愁,回来对他们母子拳脚相加。自己渐渐年老,眼角长出皱纹,日复一日洗衣做饭扫地,生活只有灶台和孩子,偶尔出门晾衣服,听见邻居围在一起讨论谁家男人养了小三,谁家孩子在学校叛逆,谁家女人三十多了还浓妆艳抹,没个正型……

向德光再一次喝醉酒,回家发了通脾气倒床就睡。凌晨三点,她看着七零八碎的家具,面目可憎的丈夫,还有半夜醒来不敢出门上厕所而硬憋着,最后憋不住尿床的五岁的儿子,心想凭什么啊,凭什么她要遭受这些?

凭什么她弟弟可以上学,她就必须辍学打工?凭什么别的姑娘从小就有漂亮裙子,她就只能穿亲戚的旧衣服?凭什么有些人生来事事如意,有些人却连最基本的体面都难以维持?世界既然如此不公,为什么不干脆来场灾难集体毁灭?

思维一旦越过某个临界点,就会如同野草疯长,如同瀑布飞垂,一发不可收拾的奔向深渊。

她看着年幼的孩子,想到是他让自己失去了读书的机会,是他阻挡自己离婚,她近乎疯狂地心想,干脆死了算了,大家一起死,死了就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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