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6)

作者:Alex 阅读记录

我心里那种主仆意识又明朗了起来,我改口了:“江先生。”

江之恒看着我:“什么?”

我哑口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说了。

我其实想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想叫他一声之恒,我喜欢你。但我不能。

江之恒却开口了:“我要成亲了,日子也已经定了,我要赶在我母亲闭眼之前成亲。”

“哦。”我点了点头。

忽然间,我连询问他要娶的是不是张家那个数不通鸡蛋的女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坐在江之恒的书房里,我曾经在这里听他为我读过水浒传里的故事。

江之恒就坐在我对面,我痴痴地盯着青砖地板,脑子里一根筋突然跳了一下,那感觉很奇妙。

我抬起了我的脑袋,我对江之恒说:“江先生,你替我写点东西吧。”

“什么东西?”江之恒像是在等着和我说话那样,回答得十分快。

我说:“休书,我要休了李秀芬了。”

江之恒满脸诧异:“为什么?”

我就把我看见李秀芬和刘三滚在一起的事告诉了江之恒。

这件事我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但是我告诉了江之恒。

江之恒有些担忧地问:“你休了她,要怎么生活?”

生活,这是我没想过的。

他继续说:“你不是泷水村的人,你哪儿的人也不是,你没有一块属于你的地,也没有房子,但李家是有房子的,你离开了李家,你要怎么活呢?”

他这番话使我警醒,但我很快就替自己找了一条绝佳的活路。

我看着江之恒,我的目光在他脸上变得迟钝。

“那你就租几块地给我吧!”我咽了口唾沫,“我再来你家里做长工……”

江之恒偏了偏头,我听到从他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糊涂。”

我听着他似乎不忍的口气,我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江之恒最后还是替我写了休书,我拿着那封休书在田地里找到了我的老丈人李木匠。

他一身汗淋淋的,他问:“冬真啊,你昨晚上去哪儿了?”

我说:“我去办了一件正事儿。”

李木匠用脖子上挂着的破布揩了把满是汗珠的脸:“你可不能对不住秀芬啊!”

我一听就知道,你怀疑我去逛窑子了。

可是我昨晚差点被他那个全村人都说好的哑巴闺女的野男人给杀了。

“李木匠。”我这么叫我的老丈人,他显然吓了一跳。

我说:“我要休了你的女儿,我已经写好休书了,也摁了指印,等我回去把休书交给李秀芬,你的女儿就自由了。”

“你,你说什么?”李木匠顿时暴跳如雷。

我不知道他这么激动什么,他说:“我昨天晚上不过多喝了几杯酒,不过睡得死了点儿,今天就发生了这么荒唐的事儿?”

他指着我的鼻子:“冬真,我真他娘的瞎了眼,你是不是外边有女人了,你嫌我家的秀芬是不是?你这个畜生,你嫌她是个哑巴你怎么不早说?”

李木匠是个淳厚的人,我不愿戳破他女儿和刘三的那点事儿,我让着他指我,骂我,然后在这种骂声里,他跟我一起回了他的家。

李秀芬接过了我拿给她的休书。

她在李木匠面前比比画画,嘴巴里不停的“啊啊啊”着。

她是在说,他喜欢的人是刘三,那天我看到她洗澡,其实是她和刘三在偷情,但碰巧被我撞见了,她只能忍气吞声嫁给我,她还把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爹。

李木匠哑口无言。

我离开江家之后,李秀芬和刘三成亲了,他们什么也没办,只请了一个媒人。

那阵子村里都在传是我不行,说我是个不能行房事的男人,所以才休了秀芬。

不过我不在乎,我在这些风言风语里接受了江之恒送给我的一块屋基,我在那里盖起了两间木房子。当然了,江之恒的长工帮了我很大的忙。

作为回报,我开始和其他几个木匠一起,为江之恒娶亲准备新的家具。但我打家具的时候怎么也提不起劲来,我一想到以后他的女人要使用我打的这些气派的家具,我就不舒服。

江之恒真的娶了双火村那个据说连鸡蛋也数不通的女人。而江之恒的母亲就是在他大婚那天晚上死去的。江家红事刚办完,屋梁上又悬起了白布。

大家都说这兆头不好,我忽然想到了我头一次下山时,我师父和我说过的话。那个关于江家三代人短阳寿的魔咒。

我那时正在深秋湿滑的山里割牛草,我想起这事儿,心里一阵疼,竟跌坐在满是枯叶的山道上。

镰刀的刀尖儿在我膝盖上扎了一个窟窿,我坐在山道上缓了许久,我心里才稍稍透过来那么一点气儿。

第6章

一年的轮转是很快的。我每年都做相同的事,所以五年的轮转在我这儿也是飞掠。

一天早晨,我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天灰蒙蒙的,我觉得冷得不行,就在我的火坑前生了一堆火。

我才刚觉得暖和点,我的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人是江之恒的女人,张文清。

张文清告诉我,江之恒病了,病得很重,大夫说那病会传染。

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了我师父说的江家人三代短阳寿的那个咒。

张文清坐在我的火坑前,说:“冬真,我知道你和江之恒很好,你去照顾照顾他吧。”

我在火前烘烤我布满厚茧的双手,问:“你不能照顾他吗?”

张文清说:“我的儿子才三岁,我要照顾我的儿子,我不能让我儿子也染上那种病。”

我有些气,提醒她:“你是他的女人。”

张文清倒是很冷静:“我还是他儿子的娘。”

我说:“他需要他的女人,你们天天睡在一张床上,他需要这么亲的人陪着他,他才能好起来。”

我讲到这里,张文清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伤心的事,忽然受不住了。

她的眼里噙着泪:“冬真,你说我是他的女人,可我和他,我和我的男人,我们成亲七年,我们之间只有过一次——”

我听着她说这些话,沉默地烤着火。

张文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怕你笑话我,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不会去跟人说江家这些不体面的事。我熬不住了,冬真。”

“我和我的男人,只有他醉酒了那么一次,我真的熬不住了,我是一个人,冬真,不是一块木头。”

我觉得张文清浑身透着可怜,我的手在她肩膀上方的空气中拍了拍,以示我作为一个外人的一种安慰。

她的肩膀颤抖得越发厉害,张文清说:“江之恒已经把我给休了,我要嫁给别人了,嫁给一个我爱的男人。”

我收回了我在空中的手,干干问她:“你们的儿子呢?”

张文清这时候又振作了一点,她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我要带走我儿子。”

我点了点头:“这也好,倘若那病真的会传人,那还是带走的好。”

张文清走了,她走时我送了她很远,我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这个女人在我屋里说话时,让我一点儿也没觉得她是个连鸡蛋也数不通的女人。

我收拾了一些衣物,去了江之恒的家里。

我去了才知道,他家里的佣人长短工统统遣散了,地也卖了很多,因为他得了这个病,张文清为他的病花了很多钱,张文清不会挣钱,只能卖地。

他坐在一只宽大的木椅子里,身上裹了很厚的衣服,他的脸上则裹着浅黄色的干净绸布。

张文清解释说:“他得的肺病,会传人,得遮着脸。”

我仔细瞧着江之恒那张裹着绸布的脸,我只能在绸布与他的黑发直接看见他的眼睛,无神的半磕着,像个将死之人。

张文清把家里一切都交代给我了,然后带着她应得的钱财和儿子,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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