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番外(40)
等到他走过来轻轻摇醒她时,暮色堪堪四合,连晚霞也沉沉地坠到了西边。
“公主,到草垫上睡吧。”他说,又指着她肩上的断臂问,“这个也不能取下来吗?”
她揉了揉眼,偏头去看,她莫名有些喜欢这幅吓人的样子,但终究不是办法:“我刚试过了,不行,你试试?”
沈无淹点点头,握住了那只纤细却毫无血色的手臂,只轻轻抬了一寸,她便感觉五指深深地抠进皮肉里。
她吃了痛,习惯性地不敢出声,只是蜷起了身。
沈无淹立刻松手,在他出声安慰前,她头也不抬地先说:“你看看能不能先掰开手指。”
他便先握住小指,果然小指最是无力,一下就掰断了,无名指亦然,脆到扛不住一点力。
沈无淹看着掌心躺着的两只断指,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起了他是认得这只手的主人的,“曲玛是你的朋友?”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补上了那三个字:“心上人?”
沈无淹避开她的视线,将断指轻轻地放在一片光滑干净的叶上,平静地答:“我以前以为是,后来才知道不是。”
“第三根了,公主。”他提醒道,截断了她的追话。
中指箍得紧一些,但在沈无淹的手里依然轻易就被折断了。
剩下的两只手指几乎很轻易就取了下来,她的肩一下子就轻松了。
他将手指和断臂整整齐齐地在宽大的叶片上码好,沉默了一会,才说:“来年我想回来一趟。”
她有些不明所以:“回哪?”
“去取她的尸体,让她入土为安。”他终于望向她,眼里没有悔恨与悲恸,只有遗憾,“毕竟以前我们是朋友。”
他说,曲玛死时他还在场,但不知道的是曲玛怎么会在洞中喂了盲蛛。
盲蛛是蓬川特有的一种蜘蛛,会发光却目不能视。
数十年前,盲蛛遍布洞穴,丝网捕住人后会一点点蚕食,一具尸体可以吃上数年。
洞穴是入山必经的通道,岩骀曾依靠凶残的盲蛛,阻挡了众多入侵者。
后来不知为何,盲蛛成片死去,但洞中又多了伥人,同样也形成了一道几乎坚不可摧的屏障。
“你们是青梅竹马?”他洋洋洒洒地解释了前情,李及双心中只有这个疑问,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他说不是。接着将残肢用细藤包好,缠紧,又放到一旁树脚的缝中,盖上土,才回来察看她的伤口。
五指没有穿破皮肤,肩上的衣料看起来完好无损。
她仍旧看着他,却看不出他想在神色和举动中掩盖的心思。
他察觉了,侧过头迎上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地解释:“那时候年少,她说我喜欢她,更奇怪的是人人都说,我便信了。但实际上没有。”
他盘腿坐在她面前,也深深地望进她眼里:“我没有随她犯傻,没有为她牵肠挂肚,也没有想为她放弃一切。”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又有着不可抗拒的神锐,专注之时,会让人觉得他只在望你,只有你。
又因不爱笑,多了几分严肃的意味,说话时显得端正又规矩:“如果她受伤了,我会为她寻找最好的伤药,但我不会想到要去察看她的伤口。”
“她算是朋友,但从来不是心上人。”
李及双倾身去问:“那你要看我么?”眉眼弯弯的,但只允许在语调中露出一点点小期待。
他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手指轻轻地抚在她的衣领上,将触未触。
正要收回,又被她一把握住。
他任由她握着,微微下垂的眼角却流露出一丝脆弱的不忍。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她似乎听得到“我想”这两个字,却因着无来处的委屈与苦涩,最终未能说出口。
在这个愿望的内里是满满的求不得,她听得到。
她一个晃神,他便抽出了手,站起来走开了:“如此只会有损公主清誉。”
她很快拢起心神,差一点被着了他的道,给带偏了,他觉得她要放弃一些珍贵的东西,她却觉得他足够配得上所谓的珍贵。
在颠倒海里的那番心思她可没有忘记,要是缓缓来、慢慢行,一举一动按着礼数,这辈子也别想如愿了。
“不看无妨,帮我解开便可。”明知他不可能真的来解,她还是非要说这句话,不戳戳他的心窝子,她就有些不顺意。
所以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自己解开了外衣最上的两颗纽结,这当中还不忘用过往的“铁证”来驳斥他。
“你在长安不是听到我的很多事迹么?我的清誉早就灰飞烟灭了。”她自己说着都笑起来,恪守本分的时候宫里人污她不检点,现在不过想要亲近一下他,倒被迫循规蹈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