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径自从门诊经过,出了医院。春夜微冷,街道空无一人。他将冲锋衣领拉高,下半张脸缩在衣领里,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脑子里清醒了少许。
凌晨两三点,街上没有夜车经过,异常空寂。路两旁的店铺大门紧闭,窗口漆黑一片,路灯昏黄地投洒着。
他自己的脚步是世间唯一的声响,一下一下,踩踏着地面,敲打着他的内心。
燕羽没停下,一直在走。路上没遇到一辆车,也没遇到一个人。仿佛这座夜城里只有他自己。
他走着走着,忽然慢慢停下。
四月初,北方的树尚未展叶,但路口一株夜樱。很大一株,圆润而蓬松,开满了莹白的小花儿。
花树旁刚好一立路灯,灯光温柔洒下,整株树木在夜色里散发出柔光。那一瞬间,这一立路灯与一树樱花仿佛不属于这个灰暗的人世街道,像来自另一世界的美景。
燕羽双手插在兜里,望着那株夜樱,忽然就想,要是黎里也看到就好了。他想起她说,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他掏出手机想拍摄,可镜头拍不出那树万分之一的美,于是作罢。他打了一行字:「夜走看见一株夜樱,很美,要是你看到就好了。」
消息发出的一瞬,闪出了“对方正在输入”,而下一秒她回:「我看到了。」
燕羽一愣,立刻回头。黎里站在他身后十来米,穿着他的外套,在夜风里微缩着脖子。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才朝他走过来,笑笑:“刚好醒来上厕所,也想出来走走,就跟着你来了。”
燕羽看见她眼中的谨慎,心无声地发疼:“冷吗?”他朝她伸手,她将手递过来:“不冷。”
但她的手是微凉的,燕羽握紧了。
“你这件衣服好大。”黎里拉了拉身上他的外套,说,“男生的衣服怎么这么大的,明明你也很瘦。”
他目色清清,望了眼那株樱树,细小的繁复的白花儿映在路灯和夜色下,美得叫人心醉。
黎里也抬头望,与他并肩看樱花。
他们坐到马路牙子上,黎里捡起地上一朵白樱,在手心搓搓,花朵旋转起来。她问:“睡不着吗?”
他诚实地点了头:“在想我爸爸说的话。”
她默了会儿,问:“想好了吗?”
燕羽没答,却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我很明白,你是想替当年那个小孩子,把那一拳打回去。这一点,我绝对支持。”黎里手一松,花瓣掉落。
她抱住膝盖,扭头看他,“但你爸爸说的,很有道理。燕羽,我愿意陪你一起,尽全力帮一诺,揭穿那个垃圾的真面目。但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一步步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自己卷进去。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害,不想让那些黑暗把你毁掉。还有,如果后面的结果不像预想的那样,我们也得接受。”
燕羽认真听完,点了下头:“我其实一直耿耿于怀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某件事,而是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恶没有停下,坏没有终止,对错没有分明。我只想把我以前没做的事做掉。我今天一直在想,刚才走在路上也在想,如果这次结果没有太好,我会后悔帮一诺吗?不会。黎里,我想起你说过的,你想做的事,会尽全力,可如果尽了全力,命运也不站在你这边,那就放手。但至少,你不会一直后悔,当初如果做了,会怎么样。”
“那我们就尽力吧,至于结果,交给上天。”黎里微微一笑,有些颤抖,但目光灼灼,“刀山火海,闯过去。”
第105章 chapter 105
四月初, 北方的春风钻进脖子,依然微凉。
燕羽和黎里按导航找到位于帝洲南城郊的一处旧小区,竟比老家的秋槐坊还破败。小区只有几栋六层高的红砖楼, 花坛里堆着垃圾, 干枯的、新鲜的狗屎随处都是。
二单元没有门禁, 楼梯间挤了几辆共享单车。脏污墙壁上贴着各类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一楼左边一道棕色的门,门上贴着水费单子,把手上塞了各类传单。
燕羽敲响大门,咚咚两下。
屋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一诺的妈妈苏玉,她三十多,孩子生得早,人还年轻;此刻满面愁容,眼肿如核桃。爸爸王纲坐在矮凳上抽烟,朝门口看了一眼。
男人憋着满腔愤怒, 双眼通红。燕羽忽就想到曾经的燕回南。
屋子极小,一室一厅。客厅不到五平米, 一张矮小的亚克力桌贴着墙,围桌几张塑胶板凳。角落摆着苏玉做保洁的背包行头和王纲的外卖箱子。屋内拥挤, 光线不好, 燕羽跟黎里个儿又高,站着满屋子阴影;坐到小板凳上, 腿又太长, 跟蹲着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