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24)

林姐喊:“看什么,就知道在上面偷懒。”

吴虞呛声:“大姐我是你的房客诶。”

林姐说:“人小秋就不是咯?”

吴虞说:“他是个屁。哪天房钱不够了,我把他留给你当抵押。”

林姐掸掸手:“那我可求之不得咯。”

季时秋闻言,笑在帽檐的暗影里都明朗而干净。

帽子……难怪他那天不让她摘帽子,不带手机,只用现金,不得不说,这个男孩很聪明。

他在逃亡前就已经精心拟定赴死的计划,可惜遇到了她,强硬地把他拉下日出时的山崖。

吴虞眉心微拧,打开手机里的通告,放大那张照片。

季时秋。

你为什么要这样选?

握着尚未开封的芬达上楼后,季时秋看到坐回桌边的吴虞。

未经他允许,她取出了抽屉里的母子合照,正低头端详,神色不明。

见他回来,她扬眸一瞥,面色寻常。

季时秋微愕,上前两步,把相片抽回来。

吴虞淡声问:“怎么了?”

季时秋说:“让你看了?”

吴虞永远这么理所当然:“我没看过么,再看看又怎么了。”

季时秋放下汽水,将照片收入另一只抽屉,然后去卫生间。

再出来,女人正一眨不眨地望过来,等他走近,她弯唇说:“你跟你妈长得挺像。”

季时秋没有接话。

吴虞问:“你妈叫什么?”

季时秋说:“问这个做什么?”

吴虞搭着下巴:“就想问啊。”

季时秋语调平淡:“没什么好说的。”

吴虞反问:“那你前天为什么要问我从哪来?”

季时秋没了声音。

过了会,他才侧来一眼:“你也没回答我不是吗?”

吴虞说:“我回答你了。”

季时秋问:“什么时候?”其实他知道是什么时候,可他就是想听她真正讲出来,仅是对着他。

吴虞说:“在船上,你耳聋?”

季时秋抿抿唇:“想知道我妈名字,就拿你身上的东西来换。”

吴虞随意把玩着火机开关,让火焰忽现忽隐:“我身上有哪你没摸过看过?你还要什么?”

季时秋如鲠在喉。

安静了会,他问:“你家在赣省哪?”

吴虞笑了一下:“怎么,你要赖上我啊。”

季时秋静静地看着她。

吴虞摆出拿他没辙的烦心样:“虔州。”

季时秋浓睫微垂,似在联想,又像默记,再抬眼,他说:“季明月。”

吴虞顿一顿,伪作讶然:“你跟你妈姓?”

季时秋无一秒迟滞:“嗯。”

空气静谧两秒,吴虞微微颔首,把打火机啪嗒丢回桌上。

林姐唤他们下楼吃午餐,她多烧了两道荤菜犒劳帮她忙活的季时秋,一道糖醋带鱼,一道油焖大虾。

入座后,吴虞惯常嘴欠:“年夜饭?”

林姐习以为常:“谢谢夸奖啊。”

吴虞气定神闲地码着筷子:“不客气。”

桌上仅三人,季时秋就坐到了她对面,他吃饭时严格执行寝不言食不语,席间基本没搭腔。

那只一到饭点必现身的大黄狗又风雨无阻地拜访,在桌肚里垂涎讨要食物。

它馋得要死,耷拉条大舌头,尾巴摇成螺旋桨,穿裙子的吴虞常被口水或糙毛波及,就没好气地用小腿格他。

但她没使什么力。狗大多贱格,你越推阻它越跟你闹腾亲近。

用脚在桌下与大黄智斗五十回合后,她痛苦面具,刚想说“有没有人管管这条狗”,那狗却忽然扭头去了别处。吴虞心奇,要往桌下探一眼,就听身旁林姐惊呼:“你要把狗当太子爷服侍啊。”

语气如大开眼界。

吴虞扬眸,发现季时秋正用筷子给自己碗里的鱼块剔骨。

仔细处理完毕,他才将鱼肉丢喂给大黄,又猛搓两下它脑袋。

季时秋敛着眼,淡笑不语,神色享受地做着一切。

林姐看他不解释也不狡辩,就找吴虞,求认同:“吴虞你快看他,你看过这种人吗?”

吴虞也一言不发。

但她的视线再难从季时秋身上走远。

她没看过这种人。

但现在,她亲眼得见。

那只谎言里的小狗,是没有被解救,但他品味到鱼肉的鲜美,也延缓悲剧的发生。

她突然意识到,下山后的季时秋已做出决断。

她被同样的难题困扰一整天。

却没想到自己就是那个唯一解。

她无法成为救世主;

但她能推迟末日过快降临。

她不是法官,也当不了理中客。

她只做良善的随从,悲悯的信徒。

她收留了一个走投无路的男孩,只知他的名字叫季时秋;

她选择成为他的命运共同体,为他守候自由的最后额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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