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树晚风(165)

车窗一直是开着的,阿临的小脑袋一直探在外面,一直在跟他和妈妈挥手道别,一直在哭,一直在喊哥哥。

他开始无法自控地跟在车身后跑,像是一个追逐着钢铁巨人的自不量力的小猴子。

悲痛与不舍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反复凌迟着他的内心。

他不想和弟弟分离,不想和爸爸分离。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开始痛恨上了别离。

起初,他并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为了父亲的离去而追车还是为了弟弟而死命追车,但是在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上那辆飞驰离去的轿车的那一刻,他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阿临!”

双生分离,无异于以刀割肉。

即便轿车渐行渐远,即便他再也看不清阿临的脸,听不到阿临的声音,却也能想象出来阿临哭成一团的样子。

阿临总是爱哭鼻子。

阿临的心肠很软。

阿临比他有良心的多。

阿临也一直记着他,而他这个当哥的却一直在迁怒他、怨恨他。

可是,阿临又做错了什么呢?

身体不好不是他所愿,被父母偏爱也不是他所求,他更没有仗着父母的偏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自己凭什么要把一切的过错全部归咎于他?

更何况,阿临是他的亲弟弟。

那是他的亲弟弟……

如同被抽干了心力,又如同终于释怀了一般,顾晚风不再咬牙硬撑了,向来挺直的肩膀无力地耸垮了下来,泪眼模糊地望着那尊小小的老虎木雕,逐渐失声痛哭了起来。

哭对弟弟的愧疚与悔恨。

哭对母亲离世的悲伤与思念。

同时也将自己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委屈和怨气一股脑的全部发泄了出来,大哭痛哭了一场。

凌晨十二点半,灯光酒色相继停歇,条条街道静谧空旷,喧闹熙攘了一整天的东辅终于进入了梦乡。

驷马居小区大门口竖立着两根高挑的路灯,在夜色中散发着明黄色的圆形光圈,看门的保安室里面坐着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大爷,正坐在木凳子上抱着胳膊打盹儿。

顾晚风尚未走到到大门口,就看到了抱着膝盖蹲在保安室门口台阶上的司徒朝暮。

如同初见时那样,司徒朝暮穿着一套印着小碎花的白色睡衣睡裤,睡衣是圆领短袖,睡裤是七分阔腿,白嫩的小脚上还踩着一双白色的休闲洞洞鞋,上面还安着五颜六色的卡通装饰扣。

瞧见顾晚风后,司徒朝暮立即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顾晚风今天的穿着打扮也和她记忆中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黑色圆领短袖,蓝色牛仔阔腿裤,背后长刀斜挎,脚踩一双飞跃白鞋,脚踝修长紧实,步履轻盈无声,一看就是一位极其不好惹的练家子。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比初见时短了许多,盘不成发髻了,长度只够在脑后扎一个小揪揪。

或许,等他们下次见面时,他的头发就长长了,又重新束起发髻了。

对于司徒朝暮的突然出现,顾晚风甚为意外,就连正在阔步而迈的步伐都跟着停顿了下来。

他还以为,在他离开东辅之前,他们不会再见了。

没想到,她还会来给他送行。

司徒朝暮一直站着没动,双手插兜,右脚探前,微微歪着脑袋瞧着顾晚风,又是一副街头小霸王的嘴脸。

顾晚风无奈一笑,再度迈开了脚步,快速朝着她走了过去。

离的越近,司徒朝暮越能看清楚他那双已经快要肿成核桃了的眼睛。

他的眼圈还一片通红。

一看就是刚刚痛哭过一大场。

他其他什么行李也都没有带,只背上了那把家传长刀。

看来他的家里人赌赢了,认准了他的情深意重,认准了他骨子里的那份坚毅和责任感,认准了他不会放弃这把刀。

他也确实是个天生犟种。

如果选择放弃这把刀,他完全可以和他弟弟一样在东辅当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但他偏要舍易求难,宁可委屈自己,也要去为家族的传统手艺谋求一条出路,就像是当年的顾妍一样,在时代的变革中迎难而上,不遗余力。

他比谁都有资格成为顾家刀的新一任刀主。

司徒朝暮即敬佩顾晚风又心疼他,更是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委屈和不公,但是,人各有志,纵使她再意难平,也没资格对别人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

她有她的虽九死其犹未悔,他也有他的义无反顾。

所以,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忽略他那双因为痛哭而发肿的眼睛。

她也没有去询问他为什么哭,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安安静静地看着顾晚风越走越近。

待顾晚风在她面前站定,司徒朝暮才从睡裤的兜里掏出了右手,轻轻抛了两下:“送你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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