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树晚风(257)

与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嘎隆县城比起来,碧屿村衰败的速度可谓是肉眼可见,狭窄的山道上冒出了一丛丛杂草,山壁上的枝桠肆意蔓延,旁侧的树丛野蛮生长,荒凉与破败感交织纵横。

八年前,司徒朝暮第一次来到碧屿村时,山道上还散布着零零星星的牛羊粪便,而如今只剩下了枯草石头,由此可见,这条路上的来往行人必定是越来越少了。整个碧屿村内还能够剩下几户人家呢?

或许,早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会变成荒无人烟的空村了吧?

摩托车驰骋在凄凉的山道上,司徒朝暮下意识地抱紧了顾晚风的腰,倒不是担心会被摩托车甩下去,而是心疼。她一个外人都会对这里的变化而感到怅然心酸,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呢?这里是他的家乡呀,是他成长的地方,存满了他儿时的回忆。

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一直在降速,像是对这条路如此迅速的衰败而感到不可思议,又像是在努力地抓住最后一丝与童年有所重合的感知。

转过一道曲折的山弯,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位老者的身影,他的身材矮小,脊背佝偻,身穿灰色厚夹克,头上戴着黑色毛线帽,双手负后,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延绵的山道上。

他与他们迎面而来。

他已经很年迈了。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了老黄牛。

顾晚风猛然刹了车,取掉头盔,呆如木鸡地望着那位令他陌生又熟悉的黑脸老汉,像是在做着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物是人非的梦。

司徒朝暮也取掉了头盔,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将自己的目光从顾晚风的身侧探了出去,认出那是陈老四的那一刻,她浑身一僵,满心错愕。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陈老四。

第一次是九年前,和裴星铭他们四个一起来碧屿村寻找顾晚风。

第二次是八年前,陪着宋熙临一起回老家。

之后八年,她再也没在这条山路上偶遇过陈老四。

如今再次一见,才越发清楚明了地感知到了岁月的不饶人……陈老四、怎么、变得这么老了?又瘦又小,行动迟缓,满面沟壑,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满口川音、理直气壮的无赖老汉儿判若两人。

顾晚风下了车。司徒朝暮也下了车。

在茫然与陌生中迟疑了几秒钟后,顾晚风才举步上前,激动却又紧张地唤了声:“陈老四?”

陈老四慢慢地抬起了头,像是时间被凝固了那样缓慢,一双被老年纹包裹着的眼睛昏黄浑浊,如同一汪即将干枯了的黄土之水。

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认出来顾晚风,满目呆滞茫然。

顾晚风也莫敢擅自开言,激动地、无措地、又满含期待地与陈老四对望着。他希望,陈老四能够认出来他;希望在他的家乡中,还有人能够记得他、知道他,以证明他不是外人,证明他有根。

许久许久之后,陈老四那双浑浊的双目逐渐浮现出了清晰的亮光,如同被净化了的河流。他在瞬间容光焕发,大喜过望,笑逐颜开:“小风?你是小风?”

司徒朝暮清楚地看到,顾晚风在这一瞬间猛然红了眼眶,却开心地如同一位天真烂漫的孩童,他用力地、忙不迭地点着脑袋,不停地重复:“是!我是小风!我是小风!”

“你这瓜娃子终于回来喽!”陈老四的笑意越发灿烂了,嘴巴一咧,露出了一嘴残缺不齐的黄牙,遍布在脸颊上的皱纹也越发深邃。然而,在突然间,陈老四的笑意却又忽然消失了,焦急惊慌地扭头四顾一圈,没看到念想中的人,猛然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质问,“毛三咧?你把毛三弄到哪里去了?”

顾晚风赶忙说道:“他现在在东辅,要上课,赶不回来。”他还在情不自禁间换上了乡音。

这还是司徒朝暮第一次听他说川话。

陈老四先是一愣,继而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狐疑又满含期待地对顾晚风说了声:“他真的在东辅?你敢不敢让他给我打电话?”

“好,现在就打,我让你见见他,他长大了不少!”顾晚风立即拿出了手机,给毛三的班主任播出了一通视频电话。

山中信号不好,视频画面磕磕绊绊,但好歹,能让陈老四瞧上一眼他朝思暮想的小娃娃毛三,让他在垂垂暮年看上一眼长大之后的毛三。

现代科技最大的人性体现,就是终结遗憾。

毛三原本正在上英语课,中途被班主任喊出了教室,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事儿,正惴惴不安着,结果来到班主任办公室之后,一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顾晚风,先是一愣,诧异不已地喊了声:“师父?”

“你看这是谁?”顾晚风将前置摄像头对准了陈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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