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197)
夏冉冷淡地拆台:“不久,也就几天前,在你们闫家后院。”
闫野表情僵了一瞬,转移话题:“来之前,我去见了她。”
孙淑贞头发已经掉了大半,苍老得不成样子,见到他时,有欣喜,也有自责:“阿野。”
仿佛被人抛到冰天雪地之中,闫野脸上不见一点血色,嘴唇也哆嗦得厉害,好半会都没能发出一个音,连奶奶都是忍受着声带厮磨的痛感叫出的。
孙淑贞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疼得难以忍受,霎那间,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哭声被玻璃隔板削弱到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闫野反倒平静下来,声线也是无波无澜、听不出起伏的情绪,仿佛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奶奶,你之前问过我,这条腿是怎么没的,我跟你说的是车祸意外,我没骗你,确实是意外,但是我自己作的。”
夏冉和靳司让在一起的事是他无意间透露出去的,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补救,再后来,他们私奔去外地的消息也是从他口中传出去的。
当时的他只有心虚,还未到愧疚的程度,直到大二那年,他分别去到两个城市与他们见面,回来当天,带着被靳司让痛打的伤和小五吃了顿饭。
饭桌上,小五替他打抱不平:“那姓靳的打你做什么?和自己妹妹在一起的人不是他?流言传得是难听了些,但怎么说有一半是真的,他朝你撒什么气啊。自己怂,怂恿夏冉跑到外头,夏冉她妈当然会担心,跟去那把自己女儿找回来啊。”
闫野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小五:“什么什么?”
闫野大脑一片混沌,自言自语道:“要是没有这些流言,夏冉就不会离开桐楼,方阿姨就不会去找她,她也就不用死了。”
所以是他害死方堇的?
闫野从未联想到这一层,当然也可能是他不敢深入去想,他骨子里的怯懦让他无比害怕面对这种他承担不了的责任和错误,于是本能地选择了逃避,这一逃,就是两三年。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小五在一旁拦都拦不住,最后喝到醉熏熏、站都站不稳的程度。
小五提出要送他回去,被他拒绝了,循着空档,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路中间。
车冲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大脑迎来数秒的清明,他不确定要是他提起所有的劲躲闪,能不能避开危险,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躲,是死是残都是他的报应。
得知小腿要被截肢后,闫野的第一反应不是痛苦或后悔,而是庆幸,庆幸他心里的愧疚和罪恶感终于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消减。
闫野切断回忆,看着孙淑贞说:“奶奶,你觉得,闫平的一只眼,我的一条腿,抵得上她母亲的一条命吗?”
说到最后,被他拼命压抑住的痛苦和愤怒有着卷土重来的架势,在一瞬间交替占据着他的心脏,但他还是没有资格指责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没那么清白无辜。
“差点忘了,闫平付出的已经不单是一只眼。”闫野自嘲一笑,在孙淑贞惊恐万分的表情里,平淡地开口:“他死了,被车撞了,抢救了一个晚上,没救回来。”
他起身离开,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声,但他没有回头。
对夏冉无地自容般的愧疚将他逼退到千万里之外的丽江,但这次他不想再逃了,他会将自己锁在桐楼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带着孙淑贞和闫平,还有他自己这辈子都偿还不清的罪孽慢慢老死。
……
夏冉面无表情地说:“巧了,在你见她前,我也见了她一面,要是你是来替她带话,说什么对不起这些的,就没必要再聊下去了。”
“不是。”闫野说,“我知道这三个字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空气安静了会。
见他短时间内没有往下说的勇气,夏冉不再执着于他来的目的,主动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走去哪?”
“不回丽江?”
“没法回去了。”
夏冉看他眼,轻飘飘地来了句:“可你留在这有什么用呢?”
闫野一愣。
“我们都活得轻松点吧。”夏冉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结束对话离开的意思。
“活得轻松点?”闫野自嘲地笑出声,“要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这声拦住了夏冉,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扭头,背对着光线,脸上被阴影覆盖掉大半,不笑时,表情冷冷淡淡,居高临下的站姿生出几分嘲弄的疏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