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30)

……

兄虽非我母,却类我母,每闻言谈,涕泪俱下,不知何以为复,若有来世,必为其子尽奉养之仪……”

文章大意,就是聂照对她多好多好,她每每想到都在痛哭流涕,虽然兄长不是我的生母,却和我母亲是一样的,要是有下辈子,真希望能成为亲母女啊,我肯定好好孝顺我娘。

姜月写得涕泪肆意,聂照也快看得涕泪肆意了,他觉得其中虽然没有什么珠玑精妙之言,却发于肺腑之诚恳,真让人感动。

他按了按自己的眼睛,院长要说什么,被他抬手驳回了:“我知道,院长是觉得姜月这个文章写得至诚至真,感人肺腑,所以特邀我来鉴赏的是吗?”

聂照已经想好这篇文章要挂到哪儿去了,就挂在堂屋正中央,裱起来,到时候甭管谁来家里,都能看见。

院长怒而拍桌:“我说的是这个吗?下辈子当母女,你没觉得哪里不对?”

聂照不觉得:“她至诚至真,如何不对?”

“她说你是她娘!”院长继续拍桌,脸胀红,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一大把年纪,马上就要晕过去。

聂照还是懂尊师重教的,况且他虽然觉得姜月这文章写得令他潸然泪下,却的确偏颇,词文遣句算不上好,不怪先生愤怒,笑道:“又不是真的,先生您这么死板吗?比喻您懂不懂?不过孩子我带回去,肯定会多加管教的。”

院长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走走走!”

李护也觉得他闺女写得没问题,父爱母爱不都差不多吗?她觉得她娘和爹一样,让她感受到了父爱,这也很合理啊。

聂照和李护拿着令自己潸然泪下的文章双双出门,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在对方脸上都看到了满意的表情,交换了一下,看完后对彼此孩子的文章大加赞扬。

很好,知己。

聂照觉得李护二甲进士,能欣赏的来说明姜月文章的确没有问题。

李护觉得聂照师从大家,能欣赏的来说明他闺女文章也没有问题。

姜月和李宝音今天的文章被先生骂得狗血喷头,完全不敢回家,他们生怕回家又要挨骂,两个人照旧蹲在学院最偏僻的一处凉亭同病相怜。

“你写什么了?”

“我写我哥像我娘。你呢?”

“我写我娘像我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异口同声说:“我觉得没问题。”

好得很,再次给了对方信心。

姜月小心翼翼回家,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三哥大抵是没生气。

她蹑手蹑脚关上门,正对着的堂屋上挂着她今日写的那篇文章。

“回来了?快些洗手吃饭。”聂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姜月想不通,他竟然没生气,她蹑手蹑脚钻进厨房,趴在门框上打量他:“三哥,我那个文章……”

“挺好的,你们先生不懂得欣赏,但是你以后别写这种东西气他了,他封建古板,接受不了,”聂照摸摸她的头,递给她十文钱,眼睛弯弯地笑着,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家里酱油没了,去打一壶酱油,剩下的钱都给你。”

姜月没想到不仅没挨骂,还能有零花钱,赶忙接了钱跑出去。

没过多一会儿,她拎着酱油垂头丧气地回来:“三哥你骗人,一壶酱油正好十文钱,你就是想骗我去打酱油。”

聂照乐不可支:“谁让你下辈子说要和我做母女的。”姜月的文章他看了很感动,但做母女确实不行,他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行,他不想,但是做真的兄妹,他也不想,他想不出下辈子想和她做什么,但绝不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姜月鼓了鼓腮帮子:“你不是还说我写得好吗?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聂照把刀递给她:“你但凡能下得了手,这辈子我都能给你当娘。”

姜月连忙把刀扔下,吓坏了:“我可不敢。”

“你怎么总执着于让我当你娘呢?我不都已经是你,是你哥哥了吗?”聂照不解,刚来的时候,姜月病中就哭着喊他娘亲,这么多年了,她的执着竟然还不改。

姜月揪了揪衣裳的角,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母亲是最好最好的,你对我,像我娘对我哥哥。”她没怎么见过哥哥,但见过母亲给哥哥手里不停地做衣裳,鞋袜,到了时候,就说哥哥要下学了,该给他□□吃的素包子。

三哥对她,和母亲对哥哥是一样的。

“你还有个亲哥哥?”聂照还是第一次听她说,给她盛了碗饭放在面前,让她细说。

“有,我哥哥小字叫招财,我不知道他名字叫什么,他还有个字,叫德津。”

“那你呢?你的小字叫什么?进宝?招财进宝?”聂照自己说完都低低地笑起来了。

姜月细想了想,才摇头:“我应该是没有小字,家里就姜月姜月地叫。”

“你说你哥哥还有字?家里不给你取小字,字没给你取吗?”聂照以前没听她提过,原以为姜家是不会给孩子取小字和字的那种人家,没想到她哥哥有,她年末就十五岁,很快要及笄了,按理说,家中若是有这个习惯,年幼时就会早早给孩子备下字,预先熟悉。

聂照不问还好,一问,姜月就觉得自己像个可怜虫,她吸了吸鼻子:“没有,三哥有小字吗?有字吗?”她听般若说,三哥家人非常疼爱他,所以他一定是有的吧。

聂照点头:“我的确有个字,叫子元,不过在逐城,倒也用不着,大家都没有字,不讲究这些。”至于他的小字,他避重就轻,万万不肯告诉姜月。

“那三哥不能给我起一个吗?我还能来得及及笄用。”

聂照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字,但在落到口舌之前,都觉得不合适,他总想不起哪个用在她身上更妥帖,遂而作罢,和她商量:“等缓一些,我仔细想想,想到合适的,就给你起,一定不会误了你及笄。”

姜月伸出手,目光中涌现出春水浮冰似的期待:“那拉钩,三哥你不要骗我。”

“小气鬼。”聂照灵光一闪,和她拉钩:“取不到字,先给你取个小字,要不要?”

“什么?”她问。

聂照拉过她的手,蘸水后在掌心写下“斤斤”二字。

姜月倒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不解其意。

“凡事不斤斤计较,你叫斤斤,今后凡事,我都不与斤斤计较。不过斤斤原意是明察也,后来才斤斤计较才演变为过于计较细碎琐事,过于明察,便成斤斤计较了。我取个巧而已。”

“那往日三哥和我斤斤计较了吗?”

“要被你气死了。以后斤斤计较挂在你的脑门上,提醒我不要生气。”

姜月嘿嘿笑起来,没想到自己这么气人呢:“可我没觉得三哥真对我生气了?还有别的意思吗?”

聂照静了静,垂眸,纤长的睫毛落下一小片槐花似的影子,他微微偏过头,用很小的声量,告诉她:“一斤为重,多一斤,重逾千金。”他说完,脸颊一团绯云浮上,用手背压了压,方才隐去。

姜月呼吸一窒,几近颤抖,喉头被扼住似的,许久才找回声音:“我在三哥心里,重逾千金?”

“原本没有的,一斤米都比不上,可惜我脑子不好,收留了你两年,如今也许吧。你母亲爱你兄长,我自然也要让你知道,你也是有人疼爱的。”聂照说完,只听见噼里啪啦碗筷落地的声音,姜月扑上前来,抱住他。

他感觉到滚烫的东西滴到他的领子里,潮湿的像三伏天咸腥的雨。

他拍拍姜月的背后:“勒死了,要被你勒死了,松手。”

姜月这才在他胸口蹭了蹭,她欲要开口,聂照似乎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谈地说什么,连忙捂住她的嘴:“大可不必再说为我养老这件事,我年轻的很。”

姜月眸光中闪动着震惊的情绪,想她三哥当真料事如神,她要说什么竟然全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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