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40)

“先生不是说此事与吃饭喝水一般,都是人正常之事吗?”

“要脱衣服。”医师妻子言简意赅。

聂照在黑暗中,脸蹭地一红,连忙转身离去了。

但这样狭小的房子,即便有雨声,也阻断不了涓涓的话语声和流水一样淌进他的耳朵里。

“要把四个带子,两根两根系到腰间,每日勤换洗,不然会生病……不要沾染凉水,也不要食生冷食物,多喝热水,不要劳作……”

聂照站在堂屋,浑身湿哒哒的,脚下积水成洼,那字眼就一个一个,真真切切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里屋的门再次被推开,医师妻子扶着姜月出来,笑道:“这是好事,说明娘子长大成人了,月信迟迟不来才要着急呢。”

姜月和聂照对视了一下,眼神忙不迭错开。

医师妻子觉得他们这样避讳,大抵也懂得月事是件私密事,无须多言了,叫聂照将人领回家好好照顾。

医师和他的妻子不会懂,聂照和姜月方才互诉衷肠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回旋镖,狠狠戳他们心上,没有人知道他们刚才对彼此说了什么。

“三哥,能死在你怀里,我死而无憾了。”

“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你若死了,我拼命也会灭方家满门。”

“死而无憾……”

“方家满门……”

“无憾……”

“满门……”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当作无事发生,聂照上前,把姜月再次用被子蓑衣裹起来抱在怀里,付钱后匆匆冒雷雨而出门。

姜月在聂照怀里,聂照抱着姜月,二人听雷声大作,再次心照不宣觉得,此时能被雷劈死,也是福气。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

◎一更◎

裹着姜月的被褥和蓑衣被雨水浸湿了一半, 她回到家中时候已经没有力气整理,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后,就捂着肚子一头栽倒在床上。

聂照把她推到床里面去, 换了新的床单被褥,把她裹好后,将沾了血的床单卷起来,和她的脏衣裳一起抱出去。

换作以前, 他大概是要再和她说两句话, 叮嘱晚安的, 但如今他真是半句话都不想多说,匆匆抱着衣物离开。

雨到了后半夜, 停停歇歇,聂照捞了个胡床坐在廊下, 搓着木盆里的衣物时, 他看着清澈的水倒影了雨光, 清冷的银丝斜潲进水中,化开层层涟漪,深红从柔软的布料里沁出, 把水染成浅红。

他盯着水面,停下动作,手指上的水顺着指尖滴答滴答落进盆里, 一时间没想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不睡觉, 蹲在雨里给姜月洗衣服。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他将来会为一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深夜发疯, 他大概会嗤之以鼻, 并且将人狠狠揍一顿, 警告对方不要胡言乱语。

他自幼千娇百宠,就连父母兄长都没有给他们倒过一杯茶水。

回想起姜月还没有到逐城的时候,聂照虽然日子过得了无生趣,但也绝没有现如今这样头痛。

为今之计,最好的止损方式就是将人送走,送得远远的,他才会变回原本的他。

但这念头连个头都没冒出来,聂着就已经想都不敢想了,他不敢想若是真离了姜月,他要怎么办,他如今所有一切的动力,都源自于她。

姜月走了,他为什么要盖新的房子呢?为什么要赚钱呢?为什么粉饰太平故作良善呢?

不过他与姜月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聂照心里隐隐有感觉,他对姜月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磊落。

从见到太子第五扶昌到现在,他明知道姜月与太子有所相似,或许有可能她并非姜家亲生孩子,而是与太子有什么渊源,但他私心隐瞒,并不想调查。

他想就一直如此吧,姜月的心里不许再有别人了。

聂照想到此处,思绪已经艰涩难行,过往二十年的经验对此起不到丝毫帮助,看着月沉西山,他终究还是将问题抛之脑后,深吸一口气,长叹出去,低下头继续洗衣服。

姜月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聂照已经不在了,外面天还是闷闷沉沉的,看似还会有场大雨,桌子上留了饭,还有字,让她自己吃完早饭去上学,灶房上还热着红糖枣水。

早饭熬得糯糯的粟米粥用搪瓷盆盛着,十个素瓜包子,一盏他自己腌制的脆爽黄瓜条,聂照对姜月的食量有着清楚而且明确的认知。

她埋头捧着热腾腾的粥喝了两口,觉得腹痛没有那么强烈了。

抬头看到廊下晾着的她的衣物和床单,昨晚的事情就轰轰隆隆反复重现,姜月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灶坑里。

忘掉吧忘掉吧忘掉吧,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

王野舟车劳顿了半个多月,才赶到逐城任上,刘方志和牛力带人在营前迎接。

迎面而来几个开路的先锋后,便是辆马车。一个武将赴任不骑马,而是乘车,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他的身体不行了,就连马也骑不了,事情远比他们预想的更糟。

逐城的将士中隐隐传来几声小小的议论,刘方志心里也打鼓。

王野下了马车,众人未见到他的脸,他只召两位将军进营帐详谈,不多时二人从营中出来,宣布逐城边防运营如旧,凡事悉知刘将军后再行安排,无事不可轻易叨扰王野将军。

话虽如此,却没有丝毫安抚人心的作用,朝廷将一个病得快死的将军送来逐城,不重视的意思也过于明显了吧!

聂照刚休完三日假期,刚回来便被刘将军叫去议事,进营帐后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共八九个,都是刘方志的心腹。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牛力见到聂照先是一阵大惊。

他大呼:“你这歇了三日,怎么反倒比在军中的时候更憔悴了?”他上前,围着聂照左右看看,确信道:“三日前见你,你这脸还水灵得能掐出水,如今怎么黄了这么多?眼睛下面还有黑眼圈了。哎呀呀,你这三天做什么去了?做贼去了?”

其余几个千户小将闻言,连忙看过去,也纷纷点头:“聂百户气色的确差啊。”

“病了?累了?”

“还是多将养身子的好,你与陈小将他们年少有为,将来营中少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多劳碌。”

问他干了什么?

聂照第一天带着姜月到处吃饭,晚上回家给她洗衣服;第二天筹谋算计;第三天要回粮草,当然这些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昨天夜里一夜没睡洗床单,洗得精神欲裂……

“好了,这些不重要,将军可是有事要吩咐我?”聂照不想提及,抬手挡住牛力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哦。”牛力见他不想说,便也不问了。

大家收敛神色,将话题拉回正路,刘方志将王野之事尽数告知。

“如今在场诸位,皆是我等心腹,实不相瞒,王将军如今病得已然不能起身,形销骨立,主帅病重,难保军心不会动摇,君心难测,朝廷如今要做什么,我们是愈发看不懂了。”刘方志叹息。

逐城这些年基本是被放养的,军中但凡有什么小将展露头角,也都被寻了由头挖走,军中青黄不接,若非如此,他们二人也不会如此器重聂照,如今再加上个病病歪歪的主帅影响军心,未来简直不敢想象。

有些人心中有了不好的想法,却不敢明言,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叹气。

聂照见状,直言不讳:“上心难测,宦官之心却易测。黄贤当政,抚西都督霍停云是黄贤的人,他虽出自五姓七望之家,身却无半点功绩,忝居高位而群臣不服,抚西都督一职想必是妻族力荐。

如今黄贤意图厚抚西而薄逐城,大有舍弃逐城退守抚西之意,届时霍停云以抚西都督一职掌军政,力拒勒然于涂江之外,功高禄厚,不愁不能再进一步,到时黄贤如虎添翼,就能完全掌控西北。”

“在场诸位将军想必不会完全察觉不出意图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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