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62)

刘应柔长吸一口气,怨不得姜家对姜月这么差,原来不是亲生的啊?

她想了想,扇子贴在胸口又轻扇,要是姜月不是姜家的孩子,此事得找个时间告知她,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的生身父母。

……

天是闷热的,并没有下雨,乌云滚滚地压着,让人从心底里升起一种不痛快,才申时帐中就点了油灯,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汤药味儿。

几位亲信的将军来回看过了,大夫说不大好,但若是求生欲望强些,说不定能救回来,但王野一日里有半日是睡着的,睡又睡不安稳,始终梦魇,现在醒着,大家便都来瞧瞧,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

聂照在外头遇见了来看的刘方志,二人一前一后入帐,进去的时候背着光,教人看不清他的脸。

王野瞪大了眼睛,喊:“侯爷。”

他挣扎着要起身,聂照快走了几步,站到他床前,扶住他的手臂,弯下腰道:“我不是他。”

刘方志心尖一跳,缘何王将军会喊他侯爷?

王野拖住聂照的胳膊,用昏黄的老眼打量他,忽然老泪横纵地捧住他的脸:“你不是侯爷,你是太平儿,是小侯爷,你是他。”

聂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王野竟然还能一眼认得出他,这么久了他迟迟未来拜见过,一是怕真的相认诉说当年之事触及情肠,于他养病不利;二是若不相认,他一个小将没有缘由来探望。如今王野病危,他是时候来瞧瞧。

“我长大了,将军不要再叫我乳名了。”聂照猛地一羞,却颔首,当是默认。

王野抓着他不肯撒手:“哦,是,如今你该有二十岁了,有个字,叫子元,子元啊,我寻你多年啊,你怎么不回来?”

“我前些年见过将军的使者了,只对他说是同名同姓的巧合。将军在朝中举步维艰,我是罪臣之弟,回去恐给你添麻烦。”

王野老泪横纵,俯倒在他膝上,泣不成声:“当年一战,是我与侯爷和夫人一起,北羌趁我们人手不足所以绕后突击,侯爷令我先杀出去请援兵,我走后,才知道,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援兵也不会来,所以宁愿战死以留清白,却怕我无辜枉死,让我先走。”

聂照冷不丁被提起当年战事的细节,也沉默,静静听他描述当时的惨状。

血没马蹄,横尸遍野,青草被人血浇灌得肥嫩翠绿,疯长到腰间。

刘方志亦是沉默,上下一联系,便得出结论了,王野早年在宣平侯麾下效力,所说的侯爷自然是宣平侯聂沉水,当年夺嫡之争惨烈,朝中风云巨变,惊闻聂家通敌叛国,宣平侯聂沉水战功赫赫,却因无援军而战死靖北,聂积香被斩,那聂照就是聂沉水的幼弟?

怪不得,怪不得聂照有如此帅才,不像出自文官之家,原是家学渊源。

王野一边说着,一边从枕下拿出自己的印信:“如今见到子元,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能放心去见侯爷了,这是我的贴身信物……

先恪元皇帝病重之后,朝野上下风雨如晦,如今清元陛下在政无所作为,除了皇后与黄贤对立外,还有先帝哀太子的遗部和当年聂家交好的臣子苟延残喘相互取暖,以及一些中立清流,如今皇后党败落,牢梁之众,印累累绶若若,你大可持我印信与交好旧部联络。”

他凑近,说了几个人名,道这些都是可信之人,若举大事,可用之。

聂照和他说了一会儿话,见他昏昏沉沉又睡去了,才起身出去,夜已经更深,深吸一口便是露重的寒气。

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汉时的歌谣在元恪末年已有重现的预兆,今日更甚。

刘方志默默也随着出来,迟疑了许久,才道:“万没想到你是宣平侯的弟弟,当年恪元四将何等风光,是朝廷中流砥柱,宣平侯更在四将之首,师从公孙既明,战功赫赫,无人能望其项背,凡为将帅者无不以他为榜样,谁料到……”

“或许就是这些荣耀才惹出祸端。”聂照摩挲着手中王野的印信,长叹一口气,“夜深了,将军休息罢,我也该回了。”

刘方志点头,看着聂照的身影一时不言。

聂照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咬在齿间,往眷所慢慢挪动,心里一时是过去的事,一时是如今的战局,再是扑朔迷离的未来。

门前挂了盏灯,上面用笔蘸了墨水花了几朵简陋的小花,简陋到像是用两块木板搭成一方小床那样简陋质拙。灯笼原本是没有的,聂照看了看那盏橘色的小灯,有些奇怪它的来历。

但它在细风中飘摇,被吹得忽明忽暗,却就是不灭,狭隘又偏爱地仅仅照亮着那一方寸小天地,聂照心里一时升起了细密的疼痛酸涩,像溃散多年的家有了具象,重新拼凑,而拼凑者仅仅仅是一盏灯笼。

夜里会下雨,他将灯笼摘下来带进去。

李宝音走了有一阵了,姜月还在院子里吃西瓜看星星,见聂照抱着灯笼走进来,连忙叫住他:“你摘下来做什么?我特意叫宝音帮我挂上去的!”

聂照把灯笼吹灭:“今晚要下雨了,明早我走的时候再挂回去,”他走过去拍拍姜月的头,“怎么想起挂灯笼了?”

“我想你送我一个亲自雕刻的平安锁,那我就送你一盏灯笼,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但上面的花是我亲手画的啊!”姜月仰起头认真和他说,“这样你晚上回来就不会太黑了,你看那个花,是不是很可爱?”

聂照摸了摸简陋粗糙的花瓣,点头:“可爱,但是比起你差一点。”

或许帮他拼凑起家的不是灯笼,而是送给他灯笼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没更新,因为晚上放共享电动车的时候不小心拧到了开关,我在车旁边站着,车却带着我飞出去了,就是,人青一块紫一块了,还好没东一块西一块,所以昨晚就没更新_(:з」∠)_

26章小聂跟刘牛主动说身份的剧情修改了,感觉由王野说更符合一点人设和写作干货。

牢梁是汉元帝时期官员,宦官石显专政,牢梁等人和石显勾结获取高官厚禄。

灶下养,中郎将,出自《更始时长安中语》。

第47章 第 47 章

◎19日一更◎

霍停云已死, 抚西溃散,牛日带了几个原本抚西的小将回去,一番游说, 不日便擒下霍明承而回。

如今逐城兵马比过往强大不知几何,守城自然易如反掌。

连着三天,退了三波勒然的敌人,逐城士气大振, 对方龟缩, 此时勒然必定不敢贸然进攻, 要避其锋芒。

唯一便是般若,无论发了多少次接应信号, 他都未曾回应,也不与他们汇合。

倒是有一次, 两军对垒之际, 大家远远看见他乘马在萧律齐身侧笑得开怀。

有人骂他不愧是男娼, 就是这般的没骨气,眼见有好日子就巴巴贴上去了,全然忘了自己是大雍的子民。

也有人说般若不过是个普通人, 如今保命罢了,不能对他苛责太多。

聂照沉默地敛眸,问:“鸣镝呢?拿三支来。”

他看着对面的般若, 向天空连发三响。

般若还是笑容灿烂, 冲他摆了摆手, 似乎是打招呼。

聂照不做他想,至少般若是安全的, 看起来又给萧律齐灌了迷魂汤, 大抵是不会轻易被杀了, 到时候驱逐这些勒然人,也能将他救回来。

眼下是个全军出击的好时候,若能一鼓作气伤对方元气,把他们逼回勒然老家,那大雍就有好几年的安生日子了,他们占据抚西,也少几分隐患。

但逐城加上抚西的人,拢共七万,敌方十二万人马,便是倾巢出动,也未必可行。

不过现下也管不了这么多,军中围着篝火摆了酒,煮了羊汤,气氛一时热闹起来。

姜月还在养伤,伤口结痂,又疼又痒,她喝不了羊汤这类发物,但被勾得心痒痒,还是跟着聂照去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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