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8)

“这么好的日子,还是你自己留着过吧。”聂照全无胡玉娘预想的气急败坏。

胡玉娘跺了跺脚,拉上姜月的手,轻声细语问她:“月娘,你说,你要跟着谁?是跟着我过好日子,还是要跟着他过苦日子。”

大抵是个人就知道该在聂照这三间草房一堆破瓦和胡玉娘的锦衣玉食里选哪个,况且聂照昨儿就说要赶姜月走。

聂照知道,姜月若跟着胡玉娘,恐怕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对方管着北四坊,经营勾栏赌坊,做得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品也和他一样烂碎。

原本在回来路上,念着那个梦,想再劝姜月滚蛋,不济给她找个人家收养。

胡玉娘除了兜里那仨瓜俩枣之外,完全没有养出一个正常健康聪明善良孩子的条件。

但……她现在主动要把人带走,无疑是解决了自己一个大麻烦,对聂照有利无害。

姜月并不听胡玉娘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盯着聂照,她眼睛原本就大,如今面黄肌瘦,更显得凸出,直勾勾看人的时候有几分呆滞的恐怖,配上脏污脸颊被哭出的两道白痕,滑稽而惊悚。

“你要跟着她吗?”聂照终于幽幽开口,看向姜月。

作者有话说:

小聂你这个男人真是铁石心肠。

难以想象,这章竟然有五千字。

第5章 第 5 章

◎我不愿意为你费心力◎

“我,我跟着三哥,三哥在哪儿,我,我在哪儿……”姜月怯怯地将手从胡玉娘手里抽出,忐忑地望着聂照。

三哥方才问讯她的意见,是不是有要把她留下来的打算?

姜月心想好险,自己总算聪明了一回,她连忙举手表示:“我我我,我吃得,吃得少,能,能干活,可,可以养活,养活自己……”

胡玉娘花容失色:“你傻不傻?”

她还欲再言,聂照已经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我打你出去也不好看,自己主动些吧。”

聂照眼里不分什么男女,他可不会怜香惜玉,真动起手来,自己恐怕要难堪。

胡玉娘冷哼一声,绢扇掩面,妖娆地提步离去:“当谁爱来你这破烂地方呢。”

她且倚门招呼姜月:“若是改变主意了,大可去城北的如意坊找我。”又向她眨了眨眼睛。

聂照作势要掏窝窝头再打她,她这才连忙跑走。

胡玉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里脂粉香略散开些。

不待姜月开口,聂照先问道:“我,院子里的,草呢……”

他少见的,语气中夹杂了三分不确定。

姜月语气讨好:“奴,奴都给拔啦~”

她尾音带着点上扬。

聂照沉吟:“那拔完的草呢?”

院子里没有,院子外面也没有,他当是没瞎。

“奴,奴都,吃,吃了……”姜月的语气复沉下去。

“你怎么了?你再说一遍?什么?你把草都怎么了?”比起姜月把草吃了,他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侧耳过去,试图听得更清楚。

“吃,吃啦……”聂照一问,姜月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做错事了,扯着衣摆低下头,更小声地说了一遍。

好,聂照确实没瞎也没聋,他没看错也没听错,草不在地上,不在墙外,在姜月的肚子里。

他沉吟片刻,弯下腰观察了一番姜月脏兮兮的笑脸,忽然笑了,语调轻快地跟姜月说:“吃啦?那你马上就要死啦,院子里有两株毒草,吃了就穿肠烂肚,最后人会溃烂而死,我没来得及清理,就是特别苦的那两株。”

姜月不经吓,听说自己要死,开始吧嗒吧嗒无声掉眼泪,她一哭脸脸就皱成个包子,这一看确实是个孩子,她结结巴巴抹眼泪说:“都,都苦,不,不记得是哪两株了……”

聂照摊手:“那没办法,你不记得是什么毒药,那我上哪儿给你找解药去?”

姜月心想也是,眼泪掉得更多了,她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她早晚是要死了,给未婚夫守节的。

这么一想,她竟然豁然开朗,也不那么难过了,就是担心疼,但应该没关系,要是疼起来,她可以撞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始疼。

姜月边掉眼泪,边蹲下,把聂照刚才用来打人的窝窝头捡起来,双手捧给他。

“奴,奴把屋里也,也擦干净了,三哥,能,能住得舒服一点。奴奴今天会死吗?”

确实乖,乖得听说自己要死了也不闹,只会无声掉眼泪,还说帮他把屋子都收拾干净了。

聂照觉得自己骗她,属实像个畜生,但他本来就是个畜生,这点没什么好说的,清楚理解反思了,但不悔改。

他蹲下,把窝窝头接过来,吹了吹上面沾着的土:“但也不是全无没办法,你先去把手洗了,我告诉你怎么不会死。”

姜月一听,忙不迭跑去打水,把自己的手洗干净,洗完了回来还伸给聂照看:“洗,洗干净了。”

聂照检查,果然洗得干净,瘦骨嶙峋的手,肤色黑黄,上带着一道道伤疤,还往外冒血丝,大抵是除草时候割伤的。

他掏了个窝窝头,连带手里吹干净那个一并给她:“吃吧,吃完了就不会死了。”

单就这话,姜月不大敢相信,但聂照信誓旦旦,她不得不信。

她虔诚地捧过来,咬了一口……

嘶,好硬,她改为小口小口用牙齿磨。

唔,还有沙子。

能把院子里的草都吃了,也不知道该多饿。

聂照自己摸了个窝窝头,轻盈地翻上树,衣摆翩飞,倚在树枝上,一边吃一边问:“你多少天没吃饭了。”

姜月记得不是很清楚,她掰着手指,想了想,仰起头回答:“刚,刚到抚西的那天,下,下雨,喝了,菽菜糊糊……”

抚西上次下雨,还是三天前,也就是说她三天没吃饭了。

那老毒虫还真狠得下心。

聂照问起她上次什么时候吃的饭,姜月忽然就想起丁嬷嬷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开口:“三哥,那个……丁嬷嬷……”

聂照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恍然道:“你放心,人已经风光大葬了,就连二十里之内的野狗都一个不落来参观了。”

姜月嘿嘿傻笑了两声,说他人真好。

就是这个类比怪怪的,为什么风光大葬要说野狗都来了。

她本就不聪明,如今蹲在地上顶着张花脸捧着窝窝,看起来脑子更有问题了,像个傻子小乞丐,人家说什么她都信,都说“好啊好啊”,聂照这人有时候发笑点和旁人不大一样,她见姜月这样,莫名好笑,又好气又好笑。

“三,三哥,笑,笑什么?”姜月看他嘴角一直没放下来过,摸了摸自己的脸,弱弱问。

聂照把窝窝在手里抛了两下,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虽然笨,但今天还算聪明一回。”

姜月眼神澄澈地继续看着他,等待他解释。

“那胡玉娘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姜月闻言摇头。

聂照:“她是北四坊的当家,逐城百姓虽然穷,但附近多驻军,她的勾栏和赌坊倒也盆满钵满,胡玉娘说是逐城首富也不为过。”

姜月张大嘴,一脸震惊。

“怎么,后悔没跟她走了?”聂照揶揄。

姜月摇头:“就,就是觉得,奇怪,她是女子,也,也能做生意吗?不,不会被说,抛,抛头露面吗?”

“逐城一茬又一茬的人死得跟割韭菜一样,能活着就是本事,何必在乎男女?”

聂照的话给姜月不小的冲击,她一时间不太明白,心里乱,就默默低下头吃窝窝。

“不过她这个人心肠狠毒,手中人命不计其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跟着她,大抵学不出什么好,我会找个合适的人家抚养你。”聂照又说,他自觉已经十分仁慈了。

“您,您还要送走,我?”姜月被这个消息打得猝不及防,原本以为三哥默认留下了,她怔忡片刻,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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