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样子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 作为变异体和神级道具的钥匙, 等待他的无非就是死去和回收这两种结果而已。

——他早该死了, 凛初想，如果不是江楚欢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或许会在无知无觉中诞生、消亡, 一生都不会不知道自己也曾来过这个世上。

他想报答她，却不想自己的存在才是江楚欢最大的劫难。

正因为让他的灵魂得以降临，游戏的法则才会为了平衡因果剥离了她玩家的身份。

她救了他, 给予了一个NPC意识, 那她便被抽走记忆, 封印系统, 投入到副本中宛如机器人般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一样的台词。

被支配的感觉他早有体会, 凛初想，那被他视为生命的人，也一定度过了如他一般无法想象的黑暗经历。

他不甘心，但他无能为力。

地缚灵是最低级的鬼怪，他纵然能在A-0里遮空蔽日，也无法得知外界哪怕一丁点信息。

厉鬼尚能生怨，更何况已经掌握一部分权限的凛初。

悔恨、焦躁、妒忌，以及对江楚欢的思念——在数种情绪的混杂感染下，周越燃出现了。

他拥有成年人的外形，自信洒脱的性格，能随意出入大小副本，自由且随性，并一切以江楚欢为重，眼里装不下除她之外的任何人。周越燃与凛初截然相反，又在某种意义上一模一样。

因为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想成为的样子。

所以——如果他注定要消失，那这二选一的余地，他会心甘情愿、毫不犹豫走向有利于江楚欢的那一边。

好让他来弥补犯下的罪孽。

-

江楚欢下意识想要拒绝，明明她和眼前少年只见了短短数面，却在触碰到他的目光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迅速在心底炸开。

她无法解释，只知道她不想看到凛初的死亡。

少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声，他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如云雾一样飘进了江楚欢的耳里。

他道：“——我不像再被困在这里了，我想让你带我离开。”

江楚欢抿了抿唇。许久才道了一声“好。”

于是凛初那阴郁苍白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堪称明朗的笑来。

......

另一端，闵微林怒目切齿，跟林洛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该死，”闵微林没想到林洛的反抗这样激烈，他寄生在玩家身上的能力从来没有出过错，就连积分榜上前几名的高级玩家都不没发现曾被他寄生过。而林洛只不过是个情报贩子，闵微林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却不想在他这翻了车。

还有几分钟能力就会失效，周越燃那家伙也会赶到，到那时候，他闵微林岂不是再难有机会得到海洋之灾！

闵微林抬头一看，躲在沙发后面的凛初和江楚欢已经不见了身影。

是又躲了起来，还是江楚欢抢他一步先回收掉了呢？

如果是后者......闵微林目光森然，那他这趟不但白来，还做了垫脚石，一番算计成全了敌人！

“闵微林，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装着一副人模狗样，实际上连狗都不如！”

林洛一想到他寄生在自己的身上，就宛如被泼了污水满身脏，恨不得活撕了他，“——涅槃还轮不到你来支配，你一个半路篡位的玩家，还敢称自己是所有玩家的管理者？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快从我的身体里滚出来！”

两人争执着，闵微林怒意持续累积，他情绪少到不想活人，也少有地像现在这样感到烦躁。

他懒得做吵架这样没品的事，愤怒过后立刻做出了行动。

只见‘林洛’右手中刀光闪过，没有攻击其他人，反而直直地冲着自己的喉咙刺去了。血珠滚落，‘林洛’皮开肉绽，脖颈出赫然露出一道血线！

躲在楼梯上，借着缝隙观望着那边的江楚欢肩膀抖了抖，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不停滴血的口子：这闵微林，真的疯了吧！

明明他寄生的期间林洛要是死了，他本人也活不了。

“咳咳......”男人喉管破裂，发出的声音嘶哑又难听，江楚欢见他脚步一顿，转移着视线找她，忙隐藏起了身影。

跟上次不一样，这一次的闵微林没有林洛的阻止，行动顺畅而迅速，江楚欢这才知道闵微林这一举动的含义。

喉咙上的伤口不浅，剧烈的动作会加血液流失，林洛不想死，自然也不也敢再跟他大动干戈的争抢——而闵微林却浑然不惧，顺顺利利地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为了争这几分钟的先机，竟然拿自己的命来赌......这正是江楚欢最难以理解的地方，林洛也无法理解，所以他再不甘也只能以保命为先，暂时退居二线。

矛头将会再次转移到江楚欢的身上。

至此，江楚欢已经回收掉两个变异体，海洋之灾消除副作用也只是时间问题，闵微林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割喉作漏的举动证明他已然孤注一掷，江楚欢当然不会傻到还留在原地。

两人视线交接，江楚欢被惊的起了一身细小疙瘩，她闪身上了二楼，翻窗跳了出去。

她头也不回，助跑几步后，便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户外游泳池中。冰凉的水覆盖在全身，江楚欢浑然不觉，她潜下去游了一段距离，才喘息着从水面露出脸来。

年轻的女人散着长发，一身香风外套皆被染湿，分明是狼狈的样子，面上却瞧不出一点惧意。

身后，闵微林穿墙出来，他满身染血，白衬衫看不出原样，在夜晚中显得渗人极了。

他拖动着力量逐渐流逝的身体，一步一步走来，哼笑着，用破碎的声音说：“——看来你的恢复记忆了，小欢。”

闵微林不以为意，“恢复记忆又能怎样，我了解你，你没有拿得出手的攻击技能、过去的积分也一点没剩。我不明白，你还在挣扎什么呢？”

限制她的源头是凛初，凛初的死去，江楚欢不用承担他的因果，记忆自然交还给了她。

就在刚才，江楚欢大脑中多了好几段光怪陆离的回忆。

有作为玩家的，也有作为NPC的，有她独自一人的画面......但更多的还是那个人，周越燃。

不管她被游戏投入到哪个副本，不管她是否记得他，他都紧紧跟在她的身边——仅是回忆，江楚欢就知道曾经的自己绝不孤单。

这就够了，她不会将受过的苦难放在心里，更不会为此长吁短叹。

江楚欢颔首，“说这么多废话，一副我什么本事也没有的说辞，那你怎么不下来抓我呢？”

她示意他脖颈的伤口：“怕不是下水之后，就彻底凉透了吧。”

闵微林眯了眯眼：“林洛也会死，你倒是不在意他。”

江楚欢哦了一声：“我手上的无副作用版·神级道具·海洋之灾很快就会升级完，足够我修复他尸体的伤口了。”她故意加重音。

说着，江楚欢知道林洛能听得见，又友好地冲他喊道：“林洛，别担心会死掉，你再坚持一会，拖住他！大不了我多刷几个副本给你买复活券！”

林洛：“......”

他想对江楚欢说，就你那几个积分得刷到猴年马月。

江楚欢没等到回复，以为林洛不理她，心里稍稍失望，却没想到下一秒，她的系统就发出了一声提示：【玩家‘林洛’向您转账89655222点积分，已到账，总积分89670035。】

【玩家‘林洛’对您发来一条信息：记得复活我！】

江楚欢一愣，见闵微林神色大变，显然有些惊愕，他动作再次不受控制，左脚猛地向前一滑，重重跌进进了泳池里。

脖颈流血不止的伤口遇水则融，迅速地流失着，很快在水面上浮现起一抹猩红。

濒死的身体感知到危险信号，不停敲响警钟，闵微林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窒息般的痛苦。

他缓缓下沉，看不清动静，江楚欢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迅速往泳池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