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喜欢(7)

闵慧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本日记好像专门是为了那个名叫“辛旗”的男孩而写的,几乎每一条都会提到他。辛旗离开后,苏田写作的兴致亦随之丧失,越到后面越是语焉不详、散漫无章。

看完全部日记后,闵慧得出以下推论:

一,苏田就是李春苗。春草小时候曾在永全市儿童福利院生活,苏田是她在福利院里的名字。辛旗与苏田同年,也住在福利院。

二,苏田十二岁那年,辛旗被人收养,离开福利院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三个月后,苏田被妈妈领回老家,两人从此失去了联系。

三,十年后的七月七日,苏田如约去等辛旗,辛旗没有出现,她写下了最后一篇日记:

“七月七日,晴。

辛旗,我去桥边等你,从凌晨五点一直等到半夜一点,你没有出现。整整一天,我的脑子里都装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你会不会已经去世了?还记得那个方小奎吗,他和孙浩以前天天跟咱们做对。在你走后第二天,他突然跑来告诉我,要我别惦记着你啦,老师的话被他听见了:医生说你很难活过十五岁。希望这不是真的。无论如何,我会再等三年,到时候请你务必现身,放心,我不会逼你娶我,只想知道你是否一切安好。”

读到这里,闵慧的心情有点绝望:无论是辛旗的信还是苏田的日记,都没说清楚见面的地点究竟在哪。翻遍日记只找到两条相关信息:a)这是他们第一次吃冰淇淋的地方。b)在一座桥的附近。

七月七日上午十点,列车到达永全市。

闵慧原计划先去龙回区儿童福利院,在那里打听一下是否还有永全市福利院的老师仍在上班,或许她们知道福利院的孩子们通常会在哪里吃冰淇淋。

在火车上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之后,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提前一站下车,穿上那件印着图案的白色t恤,拿着写着辛旗名字的搪瓷水杯,先到永全市福利院旧址附近逛逛。

福利院的孩子们不会轻易出远门。那个吃冰淇淋的地方应当就在福利院附近,永全市不大,河流湖泊屈指可数。下车前她打开地图仔细查找,福利院旧址附近,步行二十分钟可到的,共有三座桥。其中一座是公路桥,上面或附近都不大可能卖冰淇淋。

闵慧在另外两座桥上各等了一个小时,不见有人过来相认。她立即叫车让司机带着她到附近所有的桥上各走一圈。

她在每座桥上都来回地走了一趟,并在桥的两边各等了十分钟,到了晚上六点,出租司机告诉她,永全市内所有的桥都已经走遍了。

此时此刻,闵慧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在路边买了两个烤肠后又坐上了出租汽车。她忽然意识到,苏田说的这个桥,可能并不是在水上,有可能是在公路上。

“去哪?”司机问道。

“大叔,这一带有过街天桥吗?”

事实证明,过街天桥也不是正确答案。

地图上没有,司机只能是凭自己的记忆寻找。闵慧以福利院为中心,由近到远,去了一共六座过街天桥,把每座天桥都找了一遍,也没遇到辛旗。找完最后一个天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其间她曾多次经过福利院旧址,那里早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百货商城。就连附近的小学、中学也全都不见了。司机说,十几年前这一带属于旧城区,经过近十年的开发改造,早已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这一天太累了,回到宾馆闵慧连脚都没洗就睡了。

次日醒来,闵慧忽然想:如果自己是苏田,会相信一个十二岁男孩的承诺吗?会在十三年后去桥边等他吗?

而这个去了远方的男孩会回来履行自己的誓言吗?会娶她、爱她、照顾她一生一世吗?

当他知道苏田只是个洗脚妹后,会后悔吗?

三年前,苏田如期赴约,并没有等到辛旗,闵慧觉得这已经说明那个男孩的话不靠谱了。

医生不是也说他活不过十五岁吗?

这个辛旗恐怕的确已经死了吧。

第5章 韩老师

如果见到辛旗是苏田的最后心愿,闵慧觉得不能让她的在天之灵有这个遗憾。

特别是这趟死亡之旅就发生在她即将见到辛旗的路上——

要不是为了救自己一命,久别的两个人已经重逢,辛旗会履行承诺,苏田的命运将会改变,等待她的不再是贫穷困苦、颠沛流离,一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到手的幸福就这么飞了。

闵慧反复思考,出岔子的究竟是哪个环节?

第一,自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了与苏田同房。

第二,想死也得挑个好日子。雷声那么大,惊醒了自己,自然也打醒了苏田,出门的时候动静就不能小一点吗?

第三,既然都看见苏田跟到桥边了,就该立即放弃行动而不是转身跳河。就算真的不想活也不差这一天两天是不?

第四,到了水里,她们很快也分开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可以去死,把珍贵的救生圈让出来,而不是一直独占……

想来想去,一个更可怕的真相浮了出来:

苏田之所以会死,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突然间又不想死了。

她越这么想,就越无法平静,更无法原谅自己:她夺走的不仅仅是一个无辜的生命,还有一段美好的爱情、一个幸福的人生以及另一个人的期盼。

时间已过,闵慧这边毫无头绪,次日只得坐车来到海元市。

她在一个僻静的街角找到了龙回区第二福利院,一位秘书接待了她。在电脑上查了一下后说,两家福利院的确合并到了一起,但主要合并的是孤残儿童,不是老师。

“为什么?”闵慧失望地问道。

“因为那是一个很小的福利院,只有十三名正式编制,其余都是合同工或者临时工。永全和海元虽然挨着,毕竟是两个城市。合并的时候,大部分员工表示不愿意离开本市,调走的调走,辞职的辞职,跟着孩子们一起过来的只有三位老师,目前仍然在福利院工作的只剩下了一位韩老师。”

苏田在日记里提到过好几位老师,但没有一位姓韩。尽管如此,也不能白来一趟,两人于是在一间接待室里见了面。

韩老师看上去五十多岁,短发,高个,戴一幅黑框眼镜,态度很温和。闵慧说明来意后,她立即点头:“有印象、有印象。当年我在康复室工作,主要负责肢残儿童的康复训练,苏田、辛旗都不算残疾,到了学龄就去了对口的小学上学。有段时间是我负责接送,也经常带他们做课外活动,跟他们还是挺熟的。福利院就这么大,孩子就这么多,大家天天见面,基本情况都知道。”

“韩老师,”闵慧问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苏田是怎么来到福利院的?”

“打拐行动解救出来的,来的时候三岁多。那次行动解救了一批被拐女童,只有两个孩子找到了亲生父母。其它的就都留在了永全市福利院。苏田刚来的时候,有一年多一句话不说,我们还以为是聋哑人呢,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孩子的听力是正常的,大概是被吓到了。后来她渐渐开始说话,告诉我们她是和弟弟一起被拐的,但很快就和弟弟分开了。问弟弟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父母的名字也不知道……我记得福利院还特地去找了当年参加打拐的刑警,看能不能查一下弟弟的下落。刑警说,解救出来的都是女孩,没有男孩。可能之前就已经卖掉了。打电话问正在服刑的主犯,他死活不承认有这回事。”

“辛旗呢?也是被拐儿童?”闵慧问道。

“他不是。他是被遗弃的。出生后没多久被人放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的椅子上,身上包着一块布,里面有张纸条,写着‘请好心人收养’之类的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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