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斐然(33)
“没有除非。”他冷淡而果决地打断,按她坐下。
哭和骂人都很耗费能量,他给她旋开保温杯,拆开能量棒,一边一件递到她嘴前。
商明宝一撇脸:“不喝。”
“你想怎么样。”
“你还没哄好我。”
向斐然:“……”
商明宝转过脸,眼尾绯红而湿润:“你刚刚说的,用个省力的力气继续骂。我还没骂完呢。”
向斐然面无表情:“你现在就挺省力的。”
话音刚落,肩膀就被搭上商明宝的下巴。
他身体一僵,喉咙里滚出她低哑的全名:“商明宝,听话,别没大没小。”
“你说一句,你没有接受爷爷的委托,”她声音带着鼻音,瓮瓮的,“骗我也行。”
向斐然静了会儿,掌心克制地在她发顶贴了贴,“是我自愿。”
总算肯喝水。
喝了两口,商明宝冷不丁蹦出一句:“要死的人不能随便谈恋爱。”
否则忽然哪天扑街了,平白无故惹一个人伤心。对于留下的那个人来说,大概也是人生里很不吉利、很晦气的事。
“你不会死。”向斐然淡淡地说,看了她一眼:“以后别把这个字挂在嘴边。”
商明宝笑了一下:“你也像我妈咪一样,相信说多了会应验——”
还在咀嚼着能量棒的嘴,被向斐然捂住。他漆黑如星的目光望着她,一个字也没说,又好像说尽了。
咕咚一下,商明宝咽下那些甜甜的蜜饯谷物,心里略过模糊的念头:
他是不是不舍得我死?
生命在他眼里应该只是一堆细胞、蛋白、测序数据,他不应该信鬼信神,信诸天神佛,信语言的不吉利真会影响一个人的命格。
相对无言时,对讲机里适时传来方随宁的声音:“斐然哥哥,你找到明宝了吗?”
向斐然回了她,让她放心,继而问商明宝:“去营地,还是跟我回去?”
“要我跟你回去也可以……”商明宝噘着嘴,余光偷偷瞥着他。
她这副样子一看就憋着下文,向斐然淡定地等着。
“叫我一声babe。”
“免谈。”
“干嘛,烫嘴啊?”
向斐然拉她起身,握着她的双肩将她原地转了半个圈,轻轻地一推:“看好,正前方直走三百米出树林就是营地。”
商明宝:“……”
向斐然俯身拎起背包,半抬了手:“回见。”
……
到最后,她还是像个小挂件一样跟在他屁股后头,回到了方随宁他们那边。
方随宁和蒋少康一路看一路采,已经离开向斐然交代的地方有些距离。在靠近溪边的一条狭窄土沟中,他们两个正对着一棵形姿优美的藤本植株蠢蠢欲动。
方随宁挥起锄头,就要锄下之时,被身后一股力量沉稳地拦住了。
向斐然:“想坐牢?”
两个人都“啊”了一声。
“驼峰藤,国二,很刑。”
方随宁:“……”
蒋少康举手:“如果真挖了,真的会坐牢吗?警察怎么发现呢?”
向斐然沉舒了一口气:“所以濒危野外植物的保护困境就在这里,不仅要跟盗采分子做斗争,还要做到对当地民众和游客的科普,否则谁看到漂亮植物就挖回去种起来,也没办法追溯。以及,”他瞥一眼他:“今天错在我,是我没提前说清楚。真有事,算我的。”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托住着株幼小的驼峰藤叶片,为他们讲解它的形态特征。
商明宝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专注的时刻,想到向联乔的话,“他对植物的耐心比对人多。”
不知道他会对什么样的人有耐心?
直到他讲完,方随宁才问商明宝:“你身体不要紧?不是说要回营地休息?”
商明宝两手撑着半蹲的膝盖,眼神不敢乱瞟:“我觉得……还是想跟你们待在一起。”
向斐然轻笑了一声,将放大镜收回冲锋衣侧兜,看着她:“babe同学孺子可教。”
铮的一声,心里的琴音那么响,似乎哪根弦绷断,让她的心跳也跟着消失了一秒。
向斐然微抬唇角,对她轻点了下下巴,随即便又转过身去带路。
方随宁捏一捏商明宝的手:“你手好凉哦。”
商明宝心想凉吗?她觉得好热啊,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散发难以排解的热度。
这里还有一棵万众期待的国一,但到了目的地,却没想象中那么惊艳,只有光秃秃的墨绿色叶片,附生在溪边长满苔藓的潮湿崖壁上。
“这是什么?”三个人齐齐仰头看。
“紫纹兜兰,国家一级重点保护物种,花期要到十月份才开始。”
三人不明觉厉,想哇,但好像对着朴素的叶子又实在没什么好哇的。
“紫纹兜兰还有一个别名,叫做香港兜兰,是生长海拔最低的兜兰物种。”向斐然介绍。
商明宝抿住上翘的唇角,举起手机,拍下这岩壁上朴素的一幕。
回程路上,趁他走远抽烟,她终于找到机会单独问:“斐然哥哥,你是不是特意带我来看的?”
向斐然冷不丁被烟呛了一口:“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联想?”
商明宝:“因为我是香港人。”
向斐然吁了口烟,似笑非笑:“联系得很有道理,但不是。”
商明宝:“……”
他漫不经心地哄:“只是觉得你不像兜兰而已。”
兜兰固然是珍贵珍稀之花,他却觉得可爱有余,而憨气过盛。
商明宝羞涩而眼神明亮地问:“那我像什么。”
向斐然看着她脸,在他已知的五千余种植物中仔细地搜索。
他思考时,目光总是那么心不在焉,令人觉得他并没有在看她,也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回答的价值。
过了十几秒,他说:“什么也不像。”
在我已知的五千种植物中,没有什么可以比拟你。
商明宝的情绪沮丧下来:“正常人都会夸别人像玫瑰……”
“庸脂俗粉。”
“……”
再次回到队伍中时,方随宁像个晴雨表,精准地感知到:“你今天怎么忽晴忽阴的?”
商明宝闷闷不乐地“嗯”一声,又自相矛盾地说了句:“冇啊。”
回到营地已是下午五点,太阳开始落山,光线刺破密林,如金色箭矢。
向斐然简单讲解了下如何整理形态、压制标本和烘干后,丢下旧报纸、瓦楞纸和标本夹,让方随宁带队,自己则去外面折腾晚饭。
盛夏天黑得晚,在光线彻底暗下来前,商明宝三人已整理好了一百多株标本,并用标本夹捆好,丢到了暖风机上。
撩开帐篷门,深蓝色的暮弥漫在黑色的林梢,熄灭了的卡式炉上,咖喱鸡飘出浓郁香气。
向斐然坐在折叠椅上,长腿交叠抵着地面,双臂环胸。垂掩的额发下,总显得过于冷酷的侧脸此时此刻被暮色涂抹得深邃而温和。
呼吸清浅,看样子是累得睡着了。
商明宝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手机从他掌心抽出。
她很怀疑过去一周他有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蒋少康移开观察商明宝的目光,自告奋勇:“我去中午取水的地方再取两桶水。”
这里虽然比平原处要凉爽十度,但现在毕竟是夏天,何况一路跋涉过来出了很多汗,虽然不能洗澡,但还是得擦擦身体。
因为觉得商明宝看向斐然的眼神太过碍眼,他碰了碰商明宝的胳膊:“babe,你跟我一起去?”
商明宝还没到四体不勤的份上,自觉出门在外要承担好自己的那一份职责,便点头答应。
蒋少康倒是没让她提重物,跟她分工说去时她提,回来时换他。溪边汲水,环境幽静而美,蒋少康像是不经意地问:“你跟斐然哥认识很久了吗?”
“没有啊,刚认识。”
“你是不是喜欢他?”
商明宝正泼水洗脸,被他一问,差点滑进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