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之心(6)

「当然可以,那么,我先走了。」

话落,杨太太即转身离去,留下靳文彦与方蕾两人在饭店餐厅门口无语相对片刻后……

「我叫靳文彦。」靳文彦轻轻道,仿佛担心吓到了她似的。

不过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方蕾只是有点紧张,并不会害怕,她虽没有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是蚂蚁跳蚤胆。

「靳先生。」

「进去喝下午茶好吗?」

「好。」

五分钟后,两人对坐在餐厅里靠窗的雅座,方蕾面前一杯红茶,两眼瞪着那座精致的三层银盘,很怀疑那到底是给人吃的,还是给人欣赏的?

「对不起,我没吃过这么正式的下午茶,」她老实承认。「有什么规矩吗?」

「我想我们不需要如此拘束,不过如果妳真想知道的话……」靳文彦指着银盘,由下往上。「先吃三明治,再吃松饼,最后是甜点。」

「什么道理?」

「味道。」靳文彦先取一份鲔鱼三明治。「由淡而重,由咸而甜。」

「原来如此,不过……」方蕾也跟着取了一份鸡肉沙拉三明治。「有钱人真是会享受,还讲究这一大堆。」

靳文彦停下食用的动作,两眼专注的凝视她。「妳家的经济有困难吗?」

方蕾哈哈一笑。「不用问得这么含蓄,我没有那么容易受伤,不过……」她耸耸肩,咬一口三明治。「你猜错了,我家虽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贵,但也满有钱的,不然我二伯也不可能移民到美国,我四叔也没办法到大陆开工厂,我姊姊更没有机会到日本念书。何况,你忘了吗?杨太太说过了,我一毛钱聘金也不要。」

「我没有忘,她说妳不要聘金,但有几个条件。」

「正确数目是十八个。」方蕾埋头猛吃,好久没吃到这么精致美味的食物了。

「哦?」靳文彦放下三明治,端起茶杯来轻啜一口,「我能请问是什么条件吗?」他问,不经意的语气中带有几分谨慎戒忌,经验丰富的人马上可以猜出他的语气含义。

他必然是在猜测方蕾的条件可能是属于那种比较奢侈享受的内容,譬如一个月要给她多少零用钱之类的。

但是……

「首先,我希望结婚以后,夫妻双方不管是谁出门,回家都要说一声,而对方也要做适当的回应,一个说「我出门了!」,另一个就要说「路上小心!」,或者一个说「我回来了!」,另一个就要回应「辛苦了!」。」

这个条件好像……呃,也许重点在后面。

「然后?」

「还有,除非有要事,我希望夫妻两人都能在一起吃早餐和晚饭,顺便闲聊一些家常话……」

这个也……或许是在更后面。

「再来?」

「特别是过节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两人能一起度过……」

「……还有吗?」

「无论是谁身体不舒服或心情不好,另一个必须尽心去关怀对方……」

「……」

「对了,不管怎样,老公绝对不可以打老婆,这点很重要……」

「对不起,我需要抽根烟,可以吗?」靳文彦喃喃道。

「请便。」

「谢谢。」靳文彦迫不及待的掏出烟来点燃一根,连吸了好几口。「呃,请继续。」

「我希望生三个孩子,最好都是女儿……」

方蕾一面吃她的下午茶,一面一项项往下说,由于之前已重复过多次了,所以她说得很流利,也不会不好意思,脸红那种冲动在起初两、三次时就用光了,现在说起来都有点麻痹。

靳文彦默不吭声的聆听,还猛抽烟,当她说完时,他的烟也抽完了,取出另一根再点燃,目光深沉地凝住她,后者兀自取用银盘最上层的水果塔。

他预计会听到一些比较苛刻而难以达成的条件,可是……

如她自己所说,她的条件是有近乎二十项那么多,但仔细一想,其实半项条件也没有,因为她所说的都是家人之间相处的最基本要求,就算她不提,任何人也应该做到,但她却慎重其事的拿出来作为婚姻的条件,为什么?

「啊啊,差点忘了一样!」方蕾拍着胸口,差点噎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晚上能抽点时间一起看电视。」

一起看电视?

听她提出这种平凡到几近于可笑的条件,靳文彦先是怔楞了好一会儿,继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为何提出那些条件。

她意图塑造一份温馨的亲情,一份任何人本来就应该拥有的亲情。

「为什么?」一经想通,他反而更疑惑。

「呃?」方蕾抬眸,把注意力从糕点那边转移到靳文彦这边,表情困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顿一下。「呃,妳还年轻,家里也不缺钱,为什么……」

「为什么要急着把自己送出去?」方蕾替他问出症结。

靳文彦颔首。「对,为什么?」

方蕾垂眸,慢条斯理的收回停在核桃蛋糕上面的手,端起茶来喝一口,沉思片刻,再将目光拉回到他脸上。

「我已经见过好几个对象,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呢!」

「妳不想提吗?」

方蕾淡淡一笑。「我是不太想提,但是我想你们有权利知道,免得有人上门找麻烦时,你们会怪我没有事先提这件事。」

靳文彦眉峰轻轻一挑。「麻烦?」

视线又掉落,定在自己的红茶杯里,方蕾又沉默好半晌后,方才启唇开始她的叙述。

「这件事必须回溯到七年前,当时我十岁不到,我大伯跟朋友合伙到加拿大做生意,由于生意稳定,大伯专程回台湾来接老婆、儿女去加拿大,他回来第三天,家里人为他洗尘,请他到餐厅吃饭……

「一顿饭吃得兴高采烈,还续摊,但老人家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伯母们便开车先送两位老人家和几个小的孩子回去;其他人另外找地方喝酒,一直喝到半夜三、四点,有两个人醉倒了,大家才尽兴准备打道回府。

「我爸爸也喝醉了,」方蕾依然盯着红茶。「所以我们坐大伯的车子回去,当时大伯也有点醉了……不,他确实喝醉了,车子开得不太稳,我妹妹和堂哥又一直和大伯说话,现在想起来真是惊险万分,事实上也的确非常危险,如果是白天人车多的时候,那种情况不撞到人才怪,然后……」

方蕾飞快地瞟靳文彦一下,又垂下眼去望住红茶。

「虽然是半夜,但,车子还是撞到人了,就在那条我很熟悉的路上──我们回家时一定会经过那条路,车子把一个夜行的路人撞飞出去,我们都吓傻了,大伯急忙下车去察看,我趴在车窗上看到那人还在动,没想到大伯弯腰看了一会儿后,竟然不管那人,慌忙跑回来开车逃走……」

方蕾的声音充满惊惧,话说到这里蓦然中断,呼吸粗重的好像在压抑什么。

好半晌后,她才稍微平静下来。「我还不满十岁,本来是不看报纸的,但那两天我拚命翻报纸,想知道那人究竟怎样了。然后……」

她咽了口唾沫。

「我看到了,报纸上清清楚楚的刊登着,就在那条路上被车撞死了一个人,穿的衣服跟我看见的那人一样,报纸上还说那人拖着长长的血迹想求救,如果撞到他的人及时将他送医,他应该会有救,但大伯却跑了,任由他流血致死,他是台大博士班的学生,还是独生子,可想而知他父母有多伤心、多绝望……」

哽咽一声,她的脑袋更低垂。

「我拿着报纸去找大伯,希望他能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作补偿,没想到大伯却只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放心,警察抓不到我!」,然后继续高高兴兴的准备要带老婆、孩子到加拿大过好日子。而家里其他人则严厉的警告我绝对不可以说出去,不然大伯要坐牢,家里还要赔偿死者家属好多好多钱,太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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