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天空还给你(10)

朋友最基本的条件,便是要顾念对方的自尊。

有人鄙视锦上添花的朋友,只希望朋友都是可以雪中送炭的。

我不希望我的朋友雪中送炭。他们送炭,我岂不是要在风雪中?

我不希望有一天拮据得要向朋友借钱。我不希望有一天潦倒地接受朋友的照顾。我不希望躺在医院里,看看谁会来探望我,谁是真正关心我的。

我更不希望有一天被人出卖和伤害,让我看清楚谁是我真正的朋友。

我希望活着的日子都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我已经尝过了风雪中的寒冷。

友情,由时间去考验好了,最好不要由自己的失意去考验。

但愿人长久

中秋节对于我,是有点特别意义的。十多岁的时候,头一次参加校外的作文比赛,拿了个小小的奖项,那篇文章写的便是中秋。

题为《中秋》的文章,是我在课堂上的功课。当时,好朋友怂恿我把文章寄去参加比赛,我也想试试看,听来有点像参加选美呢。世事总是无心插柳。

那一次也是我惟一一次投稿。我从来不是个文艺少女。十多岁的时候,最喜欢打排球,并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些什么。

许多年之后,我以写作为生,也是无心插柳。人生的际遇,有时候总在你意料之外。

那位鼓励我投稿的好朋友,已是两子之母。几年前,我在街上碰到她的时候,她正怀着第二个孩子。

十到二十岁那段青春年少的日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个早熟的女孩子,有些事情,她甚至是我的启蒙老师。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家餐厅里吃饭,她望着我,尴尬地说:

“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但你可能会很吃惊,觉得我这个人很糟糕。”

然后,她说:

“我很久以前已经跟男朋友做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谈过恋爱的我,吓得目瞪口呆。

许多年后,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和朋友,彼此不再来往了。时光飞逝,每年中秋,我会想起我那篇文章,也会想起她。人与人的相逢,常常是意料之外,但愿人长久。

为了忘记

我喜欢玩游戏,但不喜欢复杂的游戏。玩游戏的目的是忘却,而不是记忆。规则和方法太复杂,岂不是变成一种负担?也失去了游戏的意义。

很多年前,在朋友家里玩“猜戏名”,大家轮流站出来用动作表达一个戏名。轮到其中一个人时,他竟然拿出一本簿子来,很认真地把戏名写下来。

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人太闷了。他容或是个好学生和乖儿子,但肯定不会是个好情人和有情趣的丈夫。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在生活中找到欢乐的。我没有猜错,这些年来,他不怎么快乐,爱情也从来没有降临在他身上。

玩游戏,是为了寻开心、忘记烦忧、忘记所有你想忘记的事情。

有些朋友几乎天天晚上都去泡吧、跳舞,乐此不疲。我受不了喧哗,无法相陪,也以为他们喜欢这种生活,直到其中一人告诉我:

“我只是想忘记。”

在强烈的音乐下,说话都得扯大嗓门,一杯在手,原来可以忘记工作的压力。忘记许多不如意的事。人累了,回家便倒头大睡,连今天晚上的事情都忘记了。

到外面去旅行,寻求的也是忘却:忘却生活的匆忙、忘却回去之后会有堆积如山的工作和艰巨的挑战。

忘却,是一种逃遁,也是复元。忘却之后,我们只留下美好的记忆。

虚幻的安全

安全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它与你拥有的东西之间也许无法挂钩。

我有一个朋友,他两袖清风,不算年轻了,工作不怎么如意,将来也不会有退休金。可是,他就是很有安全感。他一点也不担心明天的生活,更不会担心年老无依。你奇怪他为什么会那么有信心,他也说不出理由。

每次看到他,我都自叹不如,我的安全感跟他相比,实在是少得可怜。

有时候,我会笑他:“没有女朋友,你不担心年老失禁时没人照顾吗?”

他会说:“为了害怕年老失禁而去找一个女人,万一我到时候不失禁怎么办?”

我劝他不要花太多钱,他会乐天地说:“我总有办法还钱的。”

有这样一个情人应该不是好事,有这样一个朋友却很不错。他让你明白,当一个人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他反而有安全感。

他会反过来问我为什么没有安全感。

每个人都有最害怕的事情,有人害怕没钱,有人害怕老,有人害怕没有健康,有人害怕没有权力。我不怕没钱,因为从小到大,当我需要钱的时候,刚好就有钱。衰老是没得怕的,我怕的是孤独终老。

朋友说:“你应该不会吧?”

怕就是怕,没的解释的。我们一辈子努力去寻找安全感,我们所钟爱的人将会死亡、疾病、衰老和变心。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也将会毁坏。

可是,一天,我们才发现,安全感也同样会消逝。它不过是幻象,我们从来不曾拥有它。

人间的天国

十多岁的时候,我曾经短暂的信过耶稣。一位基督徒老师很疼我,常常希望感化我这只迷途的小羔羊。一年又一年过去,我还是坚持不信。到了中四那一年,在学校的布道会上,她在台上温柔地望着台下的我。那一刻,我心软了,决定为她而相信耶稣。

信了耶稣之后,便要去教会。我家附近有许多街坊教会。所谓街坊教会,就是在旧式大厦里的教会,日间是幼儿园,星期六和星期日变为教会,地方很小。我不去这些教会,反而宁愿老远地跑到中区一家拥有自己教堂的教会。

那个时候,也许是虚荣心作祟吧?

我喜欢宏伟的教堂,人站在里面,与教堂的尖顶相距很大,那才有天国的意境。

香港的天主教堂比基督教堂漂亮,我曾经因此想过该信天主教。只是,后来我什么也不相信了。

在佛罗伦萨参观过好几座教堂,美得令人心醉。你忽然明白,走进那样的地方,你是很容易相信有上帝的。

即使是在最贫穷的国度里,也会有一座美丽的教堂。它是人间的天国,让悲伤疲惫的人待在那儿,相信自己有被救赎的一天。

我宁愿在一座漂亮的教堂里饮泣,也不在陋巷里流泪。伤心的时候,我想有个好地方。

身上的地狱

西班牙电影《没有最后一课》里,小男孩望祖跟老师谈到死亡的问题。望祖害怕地说:“我爸爸说,人死后会有审判,有人会下地狱。”

老师问望祖:“你认为呢?”

望祖说:“我害怕死。”

老师定定地看着望祖,说:“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望祖留心地听着。

老师说:“冥界并没有地狱。”

望祖诧异地张着嘴巴。

老师说:“憎恨和残酷便是地狱。有时候,我们便是地狱。”

天国与地狱,也许不是在我们的头顶和脚下,而是在我们自己身上。

没有一个上过天堂的人回来报道天堂的情况,也没有人从地狱回来告诉我们地狱是怎么样的。我们相信有天堂,是遥远的指望。我们相信有地狱,是求心之所安。

哪里是天国?哪里是地狱?这两个地方从来不是遥不可及。当我心怀嫉恨的时候,我是在地狱里的。当我问心无愧,我已在天国。我们每天的生活,便是在天国与地狱之间挣扎。

乡愁的乐园

你是否相信在遥远的天堂里,有一个乐园?

无论你相信哪个宗教,或者你根本不相信任何宗教,人对天堂总是怀着憧憬。

天堂就是人生最后的乐园。我们都有寻找乐园的倾向。童年时,在学校的圣诞表演里,我们都渴望能够饰演从天而降的小天使。夜里,我们仰望穹苍,深信那片天空之后还有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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