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幸福饼(都会爱情系列)(21)

这几年来,他也在洛杉矶和加拿大那边发展。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首先开腔。

他手上捧着几瓶白酒,说:“回来一个多月了。”

“哦。什么时候改变口味的?那边有‘天国蜜桃’。”

“我现在什么都喜欢尝试,近来爱上这个。”

“是这样--”

“听说你要结婚。”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

“有人看到你去买结婚戒指。你忘了你现在是名女人吗?年轻、漂亮,是时装界的神话,很多人认得你。”

“是的,我快要结婚了。”

“是不是嫁给那个新闻播报员?”

我点头,问他:“你近来好吗?”

“怎可能跟你比较,你是如日中天。”

“没有你,也没有我。”我由衷地说。

“只有人记得周蜻蜓,怎会有人记得她是杨弘念的徒弟?”他笑得很苦涩。

“你教了我很多东西。”

“你很幸运,我真妒忌你。”

“我很努力,你不是说过我会很好的吗?”

“我没想到你可以去到这个境界。”他眼里充满了忌恨。

我从没想过他会妒忌我,妒忌得如此苦涩。他从前的高傲,彷佛一去不回。我曾经以为,他深深地爱着我,

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吗?抑或,他对我的爱,从来也是出于妒意,因为想占有,因为想控制,所以自己首先失

控。那个红玫瑰和夜莺的故事,不过是一个他自我催眠的故事。

“再见。”他说。

“再见。”我跟他说。

我不想再见到他。

那天晚上,我幸福地睡在文治身边,紧握着他的手,那样我觉得很安全。文治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没事。”他说。

“是不是那批推土机出了什么问题?”

“那批机器没问题。”他说。

接着那几天,他总是愁眉深锁。

那天晚上,良湄走来找我。

“文治不在吗?”她问。

“还没有回来,我刚好想找人陪我吃饭,你有空吗?”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凝重地说,“关于文治的。”

“什么事?”

“外面有人说他卖一些不能用我推土机到国内,欺骗省政府的金钱。”

“谁说的?”

“是电视台新闻部的人传出来的。有记者上去采访别的新闻,公路局的干部告诉他,文治跟他的朋友把一

些只有两成功能,完全不合规格的推土机卖给他们,那个干部认得文治是香港记者。听说他们已经扣起打算用

来买推土机的钱。”

到了晚上,文治回来。我问他:

“推土机的生意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听谁说的?”

“无论外面的人怎样说,我只会相信你。”

“那就不要问。”

“但是我关心你,外面有些传言--”

“是吗?你已经听到了。”

“我不相信你会欺骗别人。”

他突然惨笑:“是我被人欺骗了!怎么样?那些马来西亚的推土机根本不能用,他骗我说有原来的七成性

能。明明已经用了五年,他骗我说只用了两年。”

“现在怎么办?”

“同行都知道我卖没用的推土机欺骗同胞--”他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你应该澄清一下。”

“有什么她澄清的?”他伤心地说,“我根本就是个笨蛋,我竟然笨到相信一个十多年没见的人,什么卖

推土机帮助国家,我连这种骗术都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太相信朋友。”我安慰他。

“不,那是因为我贪心!我想赚大钱。我想放手一搏,不想一辈子待在电视台里!我不想别人说我女朋友

的名气比我大,赚钱比我多!我害怕失去你。我是不是很幼稚?”他哽咽。

我走上前去,抱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们都快结婚了。”

“这是现实。”他含泪说。

我替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我们做的根本是两种不同的工作,我从来没有这样想。你知道我多么害怕失去

你吗?”

我轻轻抚摸他的脸、眼睛、鼻子和嘴唇,“我喜欢这样抚摸你,永远也不会厌倦。”

他紧紧地抱着我,我坐在他大腿上,轻轻用鼻子去揉他的脖子。罪魁祸首也许不是那个卖推土机的骗子,

而是我。他本来是个出色而自信的人,因为爱我,却毁了自己。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滴在他的肩膊上。

“对不起,我不能够跟你结婚。”他说。

“为什么?”我愣住。

“我们所走的路根本不一样--”他难过地说。

“不会的。”我抱着他不肯放手。

“你还记得幸福饼里的签语吗?是的,年少时候的梦想和憧憬,我已经忘了,我现在是个俗不可耐,充满

自卑的男人。”

“不,你不是。”

他拉开我的手,站起来说:

“别这样。”

“我爱你。”我不肯放手。

“我也爱你。”

“那为什么要分开?”我哭着问他。

“因为用十分的酸来换一分的甜是不能天长地久的。”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只是你不肯接受。没有了我,你会更精采、更成功。”

“没有了你,成功有什么意思?我不要成功!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我们以前不是很开心的吗?”我哀哀

地说。

“人也许能飞向未来,却不可能回到过去。你忘记了那句签语吗?幸福饼的签语是很灵验的。”他凄然说。

“我们那么艰苦才能够走在一起,不可能分开的,我不甘心!”

“对不起。”

他收拾东西离开,临行前,深深地吻了我一下,说:“祝你永远不要悲伤。”

他走了,真的不再回来。

那年我在伦敦买给他的花仙子银相框,依然放在案头上。上面镶着一张我的照片、一张他的照片,还有那

张我们儿时在公园里偶尔相遇的照片。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花谢的时候,你明白青春。

九七年三月,我们分手了。

十多天后,“蒂芬妮”珠宝店通知我,我们要的那一对结婚戒指已经送来了,随时可以去拿。

我独个儿去领回戒指。

“要刻字吗?”女售货员问我。

“不用了。”

难道我不知道这戒指是为谁而买的吗?

我早就说过,三个月太久。

我把两枚戒指都戴在身上,我自己的那一枚,套在左手无名指上,他的那一枚,我用一条项链挂在脖子上。

我没有找他。他曾给我最好的爱,也因此,我不敢再要他为我而毁了自己。

他申请长驻北京工作,我只能偶尔在新闻里看到他。

不合理的联系汇率维持了十四年,依然没有改变,我们的爱情,却已经变了。

他不在,我孤身走遍世界,为了那所谓的成名奋斗。

九七年五月,暮色苍茫的夏天,我从纽约回来,跟良湄在中环那间印度餐厅吃饭。

“他步上救护车的时候还在微笑,下一刻却不再醒来,他这样突然地离开,我怎可以忘记他?十年后,二

十年后,也不可能。我只能忘记他所有的缺点。”

我失笑。

“你笑什么?”她问我。

“令爱永恒的,竟是别离。”我说。

“是的,唯一可以战胜光阴的,就是回忆。”

末了,女侍应送来一盘幸福饼。

“随便拿一块,看看你的运程。”侍应殷勤地说。

“我不敢要,你要吧。”良湄说。

我随手拿了一块幸福饼,取出里面的签语纸。纸上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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