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52)

父母是那么容易被讨好。

有哪怕一点点的给予,他们都会说“啊,好好,好好”甚至是“不用啦,你好我们就开心”。可越是这样的无欲无求,却越是让人想给点什么,再给点什么。什么才能弥补得了过去那些付出在自己身上的价值连城的情感。不要拿空话和自己的成功妄图来填平这个空缺。我只想给父母非常非常多的,非常多的标价高昂的东西。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自己去购买的东西。那就由我来吧。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令自己过得不那么世俗点。怎样才能令自己可以对钱看开些。

做不到。

因为一直以来都决定了。从还没有能力,只能像个奢望着某天魔法会实现的小丑的时候,就已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决定了。我就是想给妈妈买Hermens的手袋,给她买DIOR的耳环,给她买PRADA的套装,给她买SISLEY的护肤品,还要给爸爸买伯爵的手表,给爸爸买LV的公文包,给爸爸买AUDI的轿车,给爸爸买GUCCI的皮带……我能想到的名牌只有这些,更高级的还不知道……在自己只知道的这些东西里,希望妈妈可以慢慢地显得年轻高贵起来,爸爸像个气度非凡的成功人士。

不要跟我说什么金钱替代不了感情的蠢话。心里的感情已经多得再不释放一些它们就要郁结成块了。很不幸的是清高淡泊没有成为自己的优点。每次经过大商场的橱窗都在想,快了,快了,妈妈,下次一定要把那个送给你。妈妈,你再等我一下下。

就像即便是那些酷爱买香水的美术总监或一万元衣服便觉得贵的当红作家,也一样会毫不怜惜地用大笔钱让他们的妈妈变得更漂亮,用比买香水或衣服更多的钱。比起排名多少多少的富翁,谁都认为做一个孝顺父母的人,是听起来更令自己满足和骄傲的名号。无论他们将来要走多远,赚多少钱,变得对社会有多么认识得头头是道,总会想起他们的父母小时候视自己若珍宝,抱着他们哭,或是在寒冷刺骨的冬天为孩子坐很长时间的公交车。

父母们并不会因为孩子现在的成功,而消抹掉过去他们那艰难、贫瘠而辛苦的付出。

这之间的差距该怎么填。

俗气到极点的我们于是像个钻牛角尖的傻瓜一样认准了——挣很多很多钱,给爸爸妈妈买很多很多好东西,都要是名牌。名牌就象征着爱。这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公式。IZZUE也不够格,CK也不配,CLINIQUE只是初级用品……而是贵得多的,贵得多的好东西,即便我甚至说不出应该是什么。没关系的,自己某天饿得吃馒头也在所不惜,只要让那些爱我的,被我爱着的人,过好日子。

也许以上说的都是空话梦话蠢话,但是爸爸妈妈,都要等到这一天。当着这么多读者的面说出的话,怎么也不会厚着脸皮草草收场:我想成为你们的百万富翁。用很多很多钱,养你们到九十岁,一百岁,一百零一岁。

也许能更多一天。也许能多一点。

唐朝乐队《天堂》

多年以来 总是感觉匆匆忙忙

想法太多希望太少 岁月反复无常

过去太遥远未来太迷茫 时间在那梦里躲藏

失眠的恐慌 奔跑的欢畅

在麻醉和迷幻里徜徉

那些来去匆匆姑娘 带我走进快乐梦乡

却使我越来越习惯 对漂亮的眼睛撒谎

爱恨纠缠世事无常

悲欢离合旧情难忘

不再理会尘世忧伤

抛开一切走进天堂

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

抛开一切走进天堂

抛开一切走进天堂

抛开一切走进天堂

抛开一切走进天堂

——唐朝乐队《天堂》

失真——天堂的地下室 [一]

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再次穿过从前混饭吃的那个地下通道,被洪水冲洗过一样的空空荡荡;乞丐和小贩们都不见了,只有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在通道中央弹吉他歌唱。无人喝彩的傍晚给了我两块钱的卖玉米和晚报的河南打工妹;总是抢我一半生意的中年乞丐,你们去哪里了?

我蹲在旁边听小伙子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由于我也提着令人敏感的吉他,而且是把破烂的裸琴,令他很是惊恐,一首歌后,他像我当初一样忐忑地问:“您有什么事么?”

“原来这里卖晚报和烤玉米的那些人呢?”我问。

“啊,上个星期城管来清理了一次,都撵跑了吧。”我心里一惊,完了,大家又散了。

“……您是?”少年懦弱地看着我。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我在这条通道都唱了两个月了。”我狞笑着说。他立刻惊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掀起琴袋往里边塞琴:“不好意思,那我换一条通道!”

然后他张大了嘴,看到我做了一件在他看来非常可怕的事。

我双手一抡,把自己的裸琴狠狠砸在水泥墙壁上!琴箱发出最后的一声巨响,立刻溃散。我又把它像个断了脖子的长颈鹿一样远远掷出去,它撞碎在对面的水泥墙壁上。白色木屑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没关系没关系!你唱吧你唱吧!”我对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轻轻松松地笑了笑,走出了通道。

我目光呆滞, 坐在又脏又乱的火车里,空气中逐渐注满了寒冷的北方气味。我换乘了两次火车,离家乡越来越近,火车也越来越破败,现在乘坐的这列火车已经起码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所有的部件上都布满无数的划痕,所有的角角落落都腻着一层黑色油污。没有暖气设备,于是车窗上覆盖了足足一寸厚的冰霜,看不到外面的风雪,于是乘客的身上也覆盖着薄不了多少的寒霜。我的外套又脏又薄,抵挡不住家乡的风雪,我哆嗦着,挤在车厢的角落里睡着了。短短地,一觉又一觉,一梦又一梦。

失真——天堂的地下室 [二]

早上,火车终于抵达故乡,下了车,除了刺骨的寒风,到处是刺眼的白,所有的一切!远处是白色的山和白色天空,身边是白色城市;白色马路上人迹稀少,偶尔看见一两个,也是挂满了白霜的一张脸;我自己的眼睫毛和胡子茬儿也同样结了一层白霜,眨眼的时候就明显地感觉那些白色的小冰碴儿掉落了一点点。

踏上自己家的楼梯,敲响自己家那扇熟悉的门。父亲打开门,惊讶地看着这个形容枯槁不告而归的儿子。我突然发现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头顶变得稀稀拉拉,白发下露出老年人红色的头皮。我的老父亲,在我的印象里是那么高大伟岸的一个人,在从前,他茂密的灰发气宇轩昂地在额头前耸成一个漂亮的旋转。现在他前面的头发已经很少,脑后的头发却鸡窝状地高耸着。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已经比他高出了这么多……

“爸……”面对着往日严厉的父亲,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航!”父亲的神色由惊讶转严肃,但是立刻被一种心疼的表情取代了。

“多冷啊,快进来。”父亲把又冷又沮丧的我让进屋里。

我站在客厅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家的味道,爸爸和我喋喋不休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目光呆滞,好像没听见,最初的那种亲切的感觉很快变成了惊讶。我的爸爸变了,那个曾经暴躁不讲理的汉子在我离开的这几年萎缩成了这个一心盼子归来的小老头。几分钟后我粗暴地打断父亲的话,起身走进卫生间。从卫生间的小窗户望出去,不远处就是灰白的冰雪覆盖的苍山,这风景我既熟悉又陌生。风卷进了几片雪花,落在我挽起袖子裸露的手臂上,凉凉的,东北的房间里就是暖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自己的激动:我终于安全了。我转身洗了洗脸,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擦脸的近似毛巾的东西,不能相信墙上挂的七穿八洞的破布就是毛巾。我四处寻找卫生纸之类可以擦脸的东西,却只在马桶边摸到一厚叠旧报纸。然后发现卫生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坏掉和用旧的,水龙头用麻绳缠住,因为它漏水,有豁口的脸盆里蓄着水龙头漏出来的水,因为冲水马桶的机关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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