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69)

“啊?什么课文。”

“就是那个,第五课的——”

“嗯,那,今天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裕森你再抽空念一念这文章好不好啊?”

“……啊?”

“我等一场急雨哪。拜托了!”

“神经啊?!”

“别多问啦。裕森——求你了!求你了!”

“……你究竟想干吗?”

“你念就是啦。”阿泽急急地又推门出去,“我回头请吃饭哈。”

“喂——”男生追出门,只看见阿泽沿着楼梯飞快地跑下去,一边回头冲他挥手。 

裕森有些茫然地望着阿泽消失的街道拐角。直到猫跟到脚边,蹭起主人的裤子。裕森看看它,探手一把抓过它肥腻的脖子,举到面前,与猫面面相觑着:

“她到底要干吗?”

“喵——” 

名叫裕森的少年不是叛逆的,孤僻的,桀骜不驯的。那些反复出现在各大电视电影题材里的残酷青春与他这类人没有丝毫瓜葛。可这也并不代表裕森就是懦弱或庸俗的个性,小时候没少打架,父亲的教训也一次不落,偶尔反抗起来也会气得想要离家出走。不过,终究他成长为帅气健康亲切和可靠的男生。

所以,反复辗转在“照阿泽说的做吧”和“我才不陪她发傻”之间的裕森还是无法硬下心选择后者。

虽然前面一项也让他十分难堪。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因为一个荒谬无稽的理由读课文,对于健康成长的少年来说,也不是能被简单允许的吧。

因而当时钟趋近五点半时,裕森只是皱着眉头翻开书本。

清了几次嗓子也读不出来。

边想着“绝对不行”边看往楼下,旁边阿泽家的窗口。

窗关着。外面摆着小盆的仙人球。那是裕森给的。因为“不用浇水,适合懒人”的原因才送给阿泽。结果女生把这话听进去了,那仙人球也许从没有享受过非雨水外的灌溉。

其实原来那里摆着两盆仙人球的。

视线回到书本。

男生趴在窗台边,下巴抵着纸页——外国哪个作家的文章,软绵绵的东西,绝不是裕森喜欢的类型——他模模糊糊地浏览着逼近到眼皮的字体。

“……母亲撑伞送来了红豆,希望我带走。她的笑容和红豆的味道,就如同四周的蝉时雨般清晰,自回忆里一次次卷土重来,在那个被喧嚣淹没的夏季……”

目光一行行粗略扫过。

还是读不出来。

终于看到“很快就下起了大雨,竹伞的伞骨响着连绵的雨音”时,实在太近了,字体模糊到不能分辨。裕森才支起身,把书扔进了包里,倒头睡在床上:

“……别傻啦!难道念两句还真会下雨不成?!”

就在这时,他看见窗外的世界里划过一条短短的细线。

又一条。

接着一条。

是雨。

下雨了。

漫漫洒洒,天空自远及近地下起了雨。在还未褪尽的阳光里,把世界整个儿包围了起来。

只留了男生一人瞠目结舌地张大了眼睛。 

裕森被阿泽一路拉着跑。经过第三条马路时,男生终于喊了出来:“……别那么急啊,饭店又不会拔腿走掉。”

“啊?”阿泽停下脚步,转身笑着,“嘿嘿,好嘛好嘛,不跑了。”

裕森觉得女生的表情顾盼得堪称过分:“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嗯?什么?”

“……下午你怎么了?逼着我念——”想起那场几乎击破自己以往立场的雨,裕森顿时有点无力的语塞。

“啊……你问这个,”女生一下笑起来,“我下午在黑川那里补课哈!”

“早知道你数学差……哎,当心。”扶过阿泽的手臂,裕森把她拉回来,“那,为什么盼着下雨?”

“唉,你真笨。我没带伞嘛。下了雨,不就没法马上回家了哈。”

像有什么突然扯了一下眼皮,连带声音也拐了个弯:“……你的意思是?……你疯了吗?!”

“别嚷嚷啊!并不是只有我和他,还有一个女生也在啊,不过,能多待一会儿总是多待一会儿好咯。我还喝到了黑川泡的咖啡咧!他的手艺真不错!”女生又跳上台阶,转身笑嘻嘻地回望过来,“今天,裕森你真的帮了大忙哈!十万十万十万十万,五十万分感谢!”

裕森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女生夜色下暗寂的轮廓。她身后是光晕柔和的月亮,以及仪态优美的萧疏枝条。

明明都不是刺眼的景象。

男生努力地牵动脸上哪个部分,直到最后用肉眼勉强可见的弧度淡淡勾了一下嘴角:

“你只说了四十万……”

戏剧得有些滑稽的是:如果说新来的数学老师是不少女生心里的“钻石级”,那裕森则是黑川的VIP了。前面也提过,裕森的数学异于他人的优秀。因而在与黑川的接触中,他渐渐变成对方非常偏爱的说话对象。也许是年纪终究只相差五六岁不足以引起沟通的困扰,也许是黑川的个性里包含着戏弄学生的顽劣趣味,总之,当这天裕森刚刚走上地铁站台时,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又因为看清对方更吃惊了些:

“黑……哦,不……老师好……”

险些叫出数学老师的绰号。

年轻的男子对裕森笑着:“回家?”

“嗯……老师也是?”平时从没在这里遇见过黑川。

“不,我去看个朋友。”

“哦……”

没有比这更让人拘束的接触了。

裕森只祈祷接下来能够有怎样的变故促使两人的此次校外会面到此结束,可在列车进站后,他却和黑川非常自然地坐到一起——车厢里空得连最后一线“或许可以被人潮分开”的希望也破灭了。

两人的对话从这周的数学测验开始。

等那些技术含量过高的内容终于完结。没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老师还是提起了一些不怎么会发生在师生间的话题。

从天气,到假日,必不可少地也有“神秘的唤雨体质”类的探讨,直到讲起美国NBA,裕森才彻底放开了。

黑川对这方面题材有让人惊喜的了解,使裕森几乎产生找到知音的感觉,因而虽然有意见的相左,却谈得十分开心。他不再拘谨,侃侃而谈,甚至会对不赞同的言论直接露出鄙视的眼神。

这样的对话,给予人的错觉是,仿佛只是一场和普通朋友的聊天。

黑川交叉抱着双臂,斜靠在椅背上,始终露出他那有名的“营业式笑容”,有时伸手抓两下头发,就更像平常的大学生。照这样的情形,也许谁也不会把裕森和他看成为师生关系吧。

只是年轻些和成熟些、两个英俊男子间的差别罢了。

这时裕森才察觉到,也许拼命顾忌着学生老师身份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于是,列车在又一个站台上重新启动时,少年突然开口:“老师你有喜欢的人吗?”

站在阿泽的窗台下,看着那剩余的一盆仙人球,举手敲了敲窗。没人回应。

阿泽不在吧。 

三年前的夏天,阿泽的父亲曾经有一次机会和阿泽见面。已经和妻子离婚数年的他一直没有时间回来,但这一次他出差的火车将经过这个镇子,虽然只停留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可毕竟也是一次团圆。

阿泽获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天就告诉了裕森。

女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欣喜同样感染了他。裕森揉着阿泽的脑袋。女生在手掌下粲然地笑着。

笑容蒸上来,连手掌也发起热。

就快熬到那一天。

裕森偶尔从窗户看向阿泽的家,心情也跟着变美好起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从前天夜里便开始下雨。

气象预报说那应该是十几年来最大的台风,警报不断加强。忙碌的小店主加固着店牌,所有晾在室外的植物全被转移,街道上流着许多深浅不一的河流。已经连任何一个下水口都无法再容纳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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