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75)

“我总觉得,他用另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了。ASUKA A-SU-KA……”

单词反反复复说多了,就会像一句魔咒。让她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的声音似乎穿透了时间,回到了十年之前,当时的她还是个孩子,只比冬瓜高那么一点却很倔强地喊着同一个单词,ASUKA,ASUKA,A-SU-KA,那是在喊谁呢?相叶贴近了床单,那上面狗狗ASUKA曾经留下的气味让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迷惑。

松本并没有留下和她们一家一起吃晚饭,于是饭桌上就又成了她母亲一个人琐碎的闲话时间。什么哪里的超市又在大减价,神社的守护神很有效,隔一条街的邻居把房子卖给了一家美国人,明天就会搬来等等之类的话题,让本来已经精疲力尽的相叶只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回了房间。

她把闹钟调了一下,脸被水淋得有点发疼,就算已经擦了面霜也还是紧绷绷地松不下来,窝在枕头里的头发微微散出香波的潮气,她还没来得及想一想明天要怎么去找ASUKA,整个人就坠入了梦境之中。

枯叶倒是比长在树上的叶片有生气。一个头发短短的小女孩用手背揉着眼睛,大概是为了什么事露出一副受伤的样子。而在她面前的金发少年,说是少年,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正愣愣地看着那个女孩子,他的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都被折射下来的阳光晒得发亮,也或许是他本身放着光,让相叶看不太清。她直觉地想到自己很有可能是在做梦,梦到十年前。

但是为什么她会感到寒冷,为什么那个公园以及公园里的一切都在一刹那失了踪,只有雪,一点一滴地缓慢掩埋堆积,它们没有化成水,而是像厚实的棉花层层叠叠覆盖了背景,白雪,铺天盖地的白雪,变成了这个梦的主旋律,在相叶的四周飞舞扩散。她的睫毛上,沾染了一片雪,那是她和他初相识的场景,她的手心里又掉落了三四片,它们分别诉说起十年前的年少和不更事。相叶的记忆在这场始终没能在人间降下的雪里,重新融入了她的身体里。

恍惚中,她听见有个声音在喊她的名字,不是相叶而是小步,就像她以前跟在他的后面喊他的名字一样,ASUKA,ASUKA,飞鸟。相叶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父母和松本,以及叼着苹果的ASUKA,不是她的那个ASUKA。她先看了一眼形同虚设的闹钟,九点半,再疑惑地望向父母和松本:“你们……怎么回事。”本想向相叶解释的松本被担忧的相叶妈妈出口拦下。

“小步,你昨天吓死爸爸妈妈了,半夜三更地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话,还高烧到三十八度。”

“嗯?”相叶伸手探了探额头,是有些热,眩晕的热。然后,她的目光转向终于回家的ASUKA,“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来把药吃了。”相叶的父亲不像她的母亲般多话,但还是将相叶当做小孩子般疼爱,顺手就递上药和热水。

“你昨晚啊,就在喊ASUKA,还好它今天自己回来了,要不我们就都出门去找了。”

“嗯,是啊。”相叶对父亲的话不知该怎么回答和解释,她口中的ASUKA,是他吗?应该是他吧。

相叶把该吃的药该喝的水都送进胃之后,总算找到个空当,插上一句话。“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为什么要给它取ASUKA这个名字吗?”

“ASUKA……要说到你为什么叫它ASUKA嘛,还不就是因为邻居高城先生一家要搬去美国久居,你又和他们家那个混血的小家伙天天形影不离,难舍难分的。我和你爸怕他走了,你会很伤心才给你买了这只狗,谁知道你一抱到怀里就硬是要叫它ASUKA……也不能因为发色很像就给狗取这种名字嘛……”相叶的母亲又自顾自地沉醉在她的长篇唠叨中,而相叶的脑海里猛地划过昨夜她说的那句话,“隔一条街的邻居把房子卖给了一家美国人,明天就会搬来。”明天?不就是,今天么。

“哎哎你这孩子,还穿着睡衣呢怎么就往外跑……”

“伯母,让她去吧。不会有事的。”松本好心地安抚了一下被突然冲出去的相叶吓到的她,松本自己倒也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但是在她心目中小步从来都是个懂得忠实于自己感情的直率女孩,所以,事情绝对不会有问题。

母亲的叙述拨乱了时光的机器,相叶在跑向他家的时候,光阴好像又回到了十年以前,她还是个孩子,每天就喜欢追着高城飞鸟到处逛,也就是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她什么都不太明白的十年前,他的存在已经像太阳般耀眼。

而现在呢,他回来了的现在呢。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多的事情,让人无法预料。

比如,考试作弊却忘了写名字,比如,富坚义博竟然能活到现在,又比如,在相叶根本无从去理清那些思绪的半路上,一抹浅金色已出现在她的眼前。ASUKA双手插在口袋里,露出就快等得不耐烦的表情。

“喂。”

“嗯。”

“嗯什么嗯,你应该和漫画里的女孩子一样说欢迎回来才对。”

“欢迎回来,ASUKA。”相叶直视着他,虽然在说话,但是气氛格外地宁静。

“欢迎回来,ASUKA,欢迎回来……”

镜头在倒转,不停地,不停地,倒转。

这一次,他就在她不到五米的地方,不到五米,她的心跳动着感知这一事实。ASUKA在靠近,还在靠近。她的头发因为跑步而东倒西歪,身上套着的也还是昨晚的睡衣,没有洗脸刷牙更不可能照过镜子整理仪容,但也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她哭着说欢迎回来的样子,让飞鸟觉得,让ASUKA觉得,这是十年以来,最美好的时光。

年年:不要告别夏天

6月初夏,回避了毕业典礼上的生离死别或者欢笑或者泪水,把最后的梦想放飞到天空。

告别了我的十八岁。仿佛包含十八岁前的一切。以及跟随天空奔跑的力气。

告别了你。

告别了我的失败的告白。那时世界莫名安静,课室对面爬藤悠扬,承着风的翠绿。

即使至今我无法忘记你存在于其中的每一个场面。

毕业照。球场上。

天空很蓝,过了分,潮水般淹没投影。一片荒芜白色,逆光令大地上的所有变成点、然后消失。然后再也不可能找到你。

打领带。不熟练。

男女生们分成一堆堆、一对对,雀跃着为对方整理领带,或者蝴蝶结或者领口或者袖口或者刘海儿或者鬓角,或者原来大家都不太懂整理。

仿佛学校荷塘里大大小小疏疏散散的荷叶们。仿佛触碰秘密,小心躁动着。

只是这个夏天的荷花开得太慢。

南风吹不进。

只是我们的露水已经在心里蒸发掉,黎明之前。

日照太长。

今天属于甜味,不能其他。

木糖醇,考前咖啡因,额头微微汗、脚下青草,对方校服的味道。

树不知道

那一秒我和你之间,是十一个同学的距离。

传说中某种叫永远的事物,不可能不褪色。即使照片背后将被印上名字,白底黑字。

风从身边擦过

身边,与落寞的气息无关。

低头

唯一知觉的是手与布料摩擦的质感,闭上眼徐徐解下领带。

背对太阳

相对于浩瀚、银河或者宇宙,那一秒已经迅速消失。

即使水色星球上

夏天在瞳孔里长久蔓延。

越过高墙,地平线是背景。梦想很远很远了。

仿佛在追随你的脚步

小心地

行走,仿佛脚尖要记住每一步踏过的颜色,你与我的。

然后

小心地

离你越来越远。

Bye-Bye。

唯一不想要告别的这个夏天。

因为往后我再也不可能……我再也不可能什么呢?

然而无论如何,那不是泡沫,初夏不是,失败的告白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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