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15)

庭风笑," 所以这个牌子大受欢迎,无比畅销。"

" 呵,几可乱真。"

" 真同假,不是看首饰,而是看身份,这种身外物能有多贵?戴得不好看,

或是存着炫耀之心,姿态无比庸俗,真的也没有用。"

诺芹抬起头,她觉得有点不妥之处,可是一时间又讲不出是什么。

庭风问:" 高某还有无来找你?"

" 啊,又来过一次。"

" 还是要钱?"

" 他说要到澳洲去发展。"

" 哼,澳洲那么大,哪个省哪个埠?"

诺芹说:" 安顿下来,他会有消息给我。"

" 钱用完了,一定会现形找你。"

诺芹不回答。

她手上拿着那副假南洋珠耳环把玩。

" 喜欢?拿去戴着玩。"

诺芹顺手夹在耳珠上。

" 他再来找你的话!你大可召警。"

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她甚至不想他跌倒给她看,对他的潦倒,也不觉痛快,只有厌恶,怕沾惹上

身。

完全是陌路人了。

诺芹一次这样答读音:" 老实说,我希望前度男伴事业成功,名利双收,国

际问名,不是想沾光,只是不想被连累,免得好事之徒嚼蛆,通常诽议别人夫妻

关系欠佳,并非神仙眷属之类的不是享福太太夫人,而是寡母婆或老小姐,很难

同她们分辩。"

叫他有一日后悔有什么用?像岑庭风,早已把前夫所有记忆洗得一干二净。

收到高计梁自澳洲寄来的明信片,诺芹松口气。

他没有骗小姨。

明信片上只有三行字,诺芹读了两次:" 帮朋友在暇艇上工作,越南人多,

很凶恶,每天做十二小时,极累,但是一条生路。"

文理不甚通顺,但是诺芹明白他的意思。

愿意这样吃苦,也真了不起,彷佛回到十年前,他跑佣金做经纪的时候,听

他说,十天就跑烂一双皮鞋。

信上没有地址,邮戳是雪梨。

那天,诺芹睡得相当好。

第二天,她戴着假耳环上街,在商场里,有时髦太太追上来问:" 这位小姐,

耳环在何处镶?"

诺芹讪讪,顺手指一指某家法国珠宝代理,那位女士欢天喜地道谢而去。

诺芹吟道:" 一天卖了三百个假,三年卖不出一个真,唉,假作真时真亦假。

"

她约了林立虹喝荼。"

林立虹带着一个人来。

她提高声线介绍:" 诺芹,这位是关朝钦。"

虽是意外,诺芹也不好说什么,笑容满脸地招呼:" 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 这八个字无往而不利。

那关某也礼尚往来,立刻取出几本岑诺芹原着小说要求签名,说是受朋友所

托。

场面虚伪而融洽。

关君这新中年相貌学识均普通,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 没想到岑小姐那么漂亮。"

" 叫诺芹得了。"

林立虹觉得是次会面十分成功,有点洋洋得意。

关某有意无意探问诺芹过去。

已经换了国旗了,诺芹把留英一笔轻轻带过,一味含蓄地表示为宇宙出版机

构服务是何等光荣。

那关朝钦全盘受落,彷佛他已不是打工仔,而是宇宙创办人之一,代表宇宙

讲话。

他滔滔不绝,倾诉他的宏愿:如何改革文坛,提拨新秀,天将降大任于他,

他辛苦得不得了。

诺芹一味唯唯喏喏。

也没有几个可以坐得暖位置,一转眼不知流落何方,但是今日岑诺芹必需应

酬他,何必得罪这个人呢。

关朝钦对于岑诺芹相当满意。

" 立虹,给诺芹做个专访,放大彩照,叫全市读者一打开报纸就看得到。"

诺芹连忙答:" 谢谢,谢谢。"

那关朝钦忽然兴奋地把手搭在诺芹肩上。

诺芹轻轻一侧膊,不露痕迹的将他的手卸掉," 我去洗手间。"

林立虹看在眼里,暗暗佩服。

关某目光没有离开过岑诺芹苗条的背影。

" 大眼睛,未婚,廿多岁,真值得捧红。"

口气有点似五十年代舞女大班。

" 有无亲密男友?"

林立虹机伶地反问:" 你说呢?"

" 生活一定很正常。"

" 那当然,不知多少人追求岑诺芹。"

关朝钦的口吻忽然又家电影公司总制片:" 给她做一张合约,叫她独家为我

们撰稿。"

林立虹踌躇。

" 尽管试一试。" 他鼓励助手。

诺芹回来了,她客套地说:" 我还有点事,想早走一步。"

关某说:" 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

诺芹一边笑一边退,走到街上笑容还末褪。

唉,以为从此大权在握,可大展鸿图。

她兜进商场。

忽然想起姐姐的皮夹子旧了,线口脱落,她想顺便替庭风卖一双新的。

这时有两少女走过来围住她。

" 岑小姐,我们是你的读者,请帮我签个名。"

诺芹欣然签名。

" 岑小姐,我们最爱看你写寂寞的心俱乐部信箱。"

什么?

" 文笔是你的笔名吧?"

" 为什么叫文笔,叫文理岂不是更好?因为你的答案都是最理智的,与文思

的温情主义刚刚相反。"

" 要不,叫文智一样恰当。"

诺芹看着读者纯真的面孔,鼻子忽然发酸,呵,只有他们是明白人,什么都

瞒不过他们的法眼。

他们一直知道文笔就是岑诺芹。

" 岑小姐,请不要再拍彩照,爱登大头照片的女作家已经太多了。"

" 请努力写作,一年两三部长篇小说实在太少,多写点,我们热切期待。"

" 是是是。"

那样辛苦的工作,一字一字伏案写出,若不是为着读者,谁耐烦那样做,区

区一分薪酬,什么地方嫌不到。

为读者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两个读者再三祝福她才离去。

诺芹长长吁出一口气。

真的,多久没好好坐下写小说了。

" 一直说繁华都会无事发生,乏善足陈,终于大时代来临,社会动荡,可是,

又有几人把这一切记载下来。

书评人一直怨说都会开埠迄今,没有一篇好小说,其实他也有纸有笔,为何

不写,一味嗟叹。

诺芹决定动笔,一半时间为市场写,找生活,另一半为读者写,报答他们热

情。

经过名牌手袋店,诺芹走进去。

她向店员解释:" 我想买一只长方形皮夹子,外边有你们那著名C 字标志。

"

店员一愣,随即笑出道:" 岑小姐,你好。"

诺芹没想到店员也认识她,连忙点头。

" 岑小姐,我们从来不生产皮夹子眼镜套或锁匙包,只有冒牌货才做那些。

"

诺芹耳畔嗡一声。

有几件事在该刹那彷佛匀连在一起了,可是,诺芹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

她嘴里说:" 是是是。"

" 岑小姐看看我们最新款式的背包可好?"

" 不用了,我改天再来,谢谢。"

一出店门,她就往姐姐家去。

明知应该静心动笔写作,可是仍然爱多管闲事。

一进门,不理女佣,就走进姐姐卧室。

她打开衣柜,就把庭风所有的手袋取出来,拉开窗帘,在阳光下细细检查。

呵,诺芹抬起头来,都是冒牌的假货。

己经仿得极之细致,几可乱真,但是,因为成本有限,功力不足,还是露出

马脚。

诺芹一颗心突突跳。

是担心姐姐经济大不如前,用充头货撑场面?

不不不,她知道老姐的财政固若金汤,不用她这个妹妹过虑。

而是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到,岑庭风很可能就是造些冒牌货的出品人,至

少,也是集团的大批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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