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苏西堕落(3)

他故意必恭必敬他说:“已经在做事了。”

这时,苏西已经知道语气不对,有点造次,可是一时下不了台,只得死挺,轻描淡

写地问:“干的是哪一行?”

朱启东顺她的意,诚惶诚恐地答:“我是一名小儿科医生。”

啊,他的眼睛出卖了他,笑意自他眼角飞溅出来,沾到苏西脸上。

“怎么会有空?”

“我正放假。”

“你时时放假?”

“不,刚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到蒙古乌兰巴托回来。”

苏西探探身子,“去干什么?”

“我负责帮助当地儿童医治缝合兔唇裂颚。”

苏西凝视这个年轻人,肃然起敬,可是嘴巴仍然问:“没有薪酬?”

“是志愿行动。”

“自备粮草?”

“正确。”

“乌兰巴托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夏季白天气温升至摄氏四十五度,可以把柏油路晒至龟裂。”

苏西耸然动容。

她不出声了。

朱启东知道他面试已经及格,松一口气。

半晌,苏西试探地问:“我可以叫一杯啤酒吗?”

“当然。”

太阳落山了,金光射到苏西毛毛的鬓角上,把她白皙的脸衬托得似安琪儿。

朱启东听见他的心在说话:这是一见钟情吗?

他看着她贪婪地喝起冰冻啤酒来,天真地呀一声,眯起眼,情不自禁地表示享受。

物质世界里,有这样平常心的女子已绝无仅有。

父亲叫他招呼她,他却已决定追求她。

她是谁?不知道,也不重要。

朱启东心思荡漾。

只听得苏西问:“你可拥有诊所?”

“不,我在大学医学院任职。”

呀,他不急急替孩子治伤风感冒赚钱。

苏西十分纳罕,这样的年轻人在都会中实在见少,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出现,她运道

转了。

她微笑,“这好似一个盲约。”

朱启东承认,父亲回来时非得谢他不可。

今早还想藉故推辞。

“启东,你替我到美国会所去见一个人。”

“爸,叫秘书替你改约会日期岂非更好。”

“不不不,故人之后,不可将她在约会日历上推来推去,你去见她。”

“我不认识她。”

“是一浓眉大眼的年轻女子。”

“我没有空。”

“我说你有空,你就有空。”

朱启东看着他父亲,“爸,所以我经济一向独立,否则真要被霸道的你支使得团团

转。”

现在,他反而要感激他,父亲的秘书一定有苏西的电话地址。

正想让苏西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口袋里的传呼机响起来。

朱启东第一次觉得有人比他那仅一岁的换心病人更重要。

苏西很了解,“医院找?”

“是,我需即刻赶回。”

“你不必理我。”

“我可否再约你?”

“当然。”

“不能送你,抱歉。”

苏西笑着拨动双手,“快走快走。”

朱启东匆匆忙忙离去。

有些男人空闲得会蹲在美容院里陪女友熨头发,不不不,这不是苏西心目中的男伴。

她独自坐在那瓶黄玫瑰前,直至天色缓缓暗下去。

真舒畅。

原来父亲一直对她一视同仁。

她从来不知道,直至今天。

好几次,当她还小的时候,不知多想伸手去握父亲的大手,却提不起勇气,她怕他

会推开幼小的她。

后来,父母分手,更加看不到他。

苏西羡慕那些可以在父亲怀中打滚的同学。

被爸爸一把揪起,扛到肩上坐着看球赛,居高临下,无比尊贵。

吃冰淇淋时毫不经意,糊得一嘴一脸一身都是,由父亲擦干净……

她一直以为父亲已经忘记了她,直至今日。

苏西长叹一声,回家休息。

他为什么不早点有所表示呢,原来他一直把这个小女儿放在心底。

半夜,苏西听见外头悉悉响。

开了灯,出去看到母亲替她收拾书房杂物。

“妈妈,” 母女俩紧紧拥抱。

在这刹那,苏西觉得她什么都不缺乏。

这间书房原本属于父亲,他走的时候并没有把东西搬走,都还留着:笨重迟钝的第

一代私人电脑、参考书籍、钢笔、手表……

苏西相信两个可能:要不,母亲未能忘记他,故此一切都留着,书房像间纪念馆。

要不,真正忘记了他,所以属于他的东西就像其余家私杂物,扔在那里懒得收拾。

苏西知道母亲已经忘记了他。

记惦他的只是苏西。

母亲睡了,苏西却醒着。

她坐在宽大的花梨书桌前,翻翻这个,动动那个,消磨失眠之夜。

一颗田黄石印章上雕着小篆“几许温柔”四字。

小时候问母亲是什么字,她说:“不知道”,语气干脆决绝,后来,苏西把图章印

出来,去问人,才知道刻的是什么,只觉荡气回肠。

苏西对他们的事一无所知。

感觉上父亲一直在找温柔体贴的女伴,一次又一次失望。

负心人可能不是他。

母亲后来也有男朋友,她处理得很好,他们从来没有在苏西面前出现过。

至多将车驶到门前接她,被苏西在窗口看到。

“那是谁?”

“妈妈的朋友。”

“是亲密朋友吗?”

“不,吃顿饭,解解闷的朋友。”

“会结婚吗?”

“放心,没可能。”

母亲说过话倒是算数的。

这样的男伴好似换过三四个,到了十六八岁,苏西十分鼓励母亲出外寻欢作乐。

她等她门。

男伴永远不进屋来,为此,苏西感激母亲。

为什么要子女叫她的男伴为叔叔呢,多么突兀,什么地方钻出来如此怪异的雾水亲

戚。

最近,母亲已经很少出去。

苏西很担心她会寂寞。

眼皮渐渐抬不起来,伏在桌子上睡熟。

回来,发觉身上盖着毯子,母亲已经外出。

她手中还握着那方田黄闲章。

摊开手,几许温柔四字端端正正盖在她手心之中。

苏西笑了。

她洗把脸,淋个浴,出门。

到了相熟的美容院,老板娘珊珊走出来招呼,“咦,今日怎么有空?”

“珊珊,帮帮忙。”

“什么事?”

“替我熨直这把头发,还有,眉毛修得细一点,你看,我腿上汗毛又长出来了。”

抱怨完毕,她颓然坐下。

人家老板娘微笑起来,“心情欠佳可是?”

“有人笑我是毛孩。”

“不知多少小姐太太上门来要求熨一个大蓬头。”

“我今日非洗直剪短不可。”

“不要与你的天然发质斗。”

“老板娘,你有钱不赚,认真可恶。”

“我做生意凭良知。”

“快动手吧。”

师傅过来,笑笑,只梳了两下,称赞道:“这头发羡煞旁人。”苏西的气仿佛已经

消了一半。

师傅又说:“今日换个花样,我帮你拉直,明日又卷曲,你说好不好?”

“不好,不如换个头。”苏西已经平静下来,所以女性统统爱上美容院。

“我不能改变客人,我只能使客人看上去整齐美观精神。”

苏西只得扬扬手,“动手吧。”

话虽那样说,离开的时候,照照镜子,也差点不认得自己,眉毛明显细了,头发伏

贴光滑,嘴上汗毛已经淡不可见。

苏西十分满意。

她到雷律师事务所去归还耳环。

雷律师不在,她把耳环交给秘书。

刚好在这个时候,主人家回来了。

她提着鲜红色公事包,神气十足,从前哪里有这样漂亮的中年女性。

她一见苏西,立刻一愣,“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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