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唱团(5)

然后,我看到一个头上插满五颜六色发卷的女人,从房间里伸出了自己

的脸庞。陈学平的脸立即从怒气冲冲变得情意绵绵。他几乎是扭着腰身,从田里走出来走入了卧室并迅速地关上了门。一个人的表情居然会在一瞬间发生这样大的变化,真是令人惊讶。这让我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脸。

我的朋友在十三岁的时侯,就彻底辍学了。他跟那群男孩一样。额前留的头发遮挡住眼睛,双手插在裤袋子里,在大街上荡来荡去。他们走起路来慢慢吞吞的,还会冲着路上走过的姑娘吹响口哨或者大声尖叫。他们的声音就像摔碎的玻璃片一样。用我母亲的话说,这就是流氓。

但我始终不能承认陈小兵是一个流氓。我无法接受这个恶劣的词冠在我的朋友身上。我期待着有一天黄昏,陈小兵会同以前一样,微笑着走向我,并挽起我的手臂,走向田野。用他故作惊讶的声音说:“看那,这棵草多绿啊!”

直到一个真实的黄昏来临,我才破灭了这种想法。

我记得那一天的夕阳像鲜红的血一般,涂满了整个天空。我抬起头还望见了一群南飞的大雁。它们在空中分分合合的姿态深深地吸引着我。直到它们飞远,我才收回了目光。我看到了陈小兵。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或者是因为很久才会让我觉得陌生吧。他的头发长长的,遮住了左半边脸。双手插在裤袋里,脖子里挂了一条亮晶晶的金属链子。这样的天气里,他居然只穿一件白色的衬衫。如此的不畏寒冷令我十分惊诧。

陈小兵的旁边站着另外几个男孩。他们一字排开,在他们的前面则站着一个已经吓呆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手里拿了一把威武的水枪,军绿颜色,上头还镶着金色的花纹。我听到陈小兵说:“小妹妹,把枪借给我们玩玩。”

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站着不动。直到陈小兵抓住她的手枪,并往外拉时,她才发出了惊叫。旁边的人紧跟着一跃而上,那个女孩像是一株芦苇轻而易举地倒在了地上,但她的手仍死死地抓住那把水枪。

“把她的手指掰开。”陈小兵说。

女孩的眼睛看到了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我发出了求救。可我迈不动一个步子,有一样什么东西正侵入我的身体。

“掰不开,怎么办?”陈小兵的同伴说。

陈小兵想了想,说:“掰不开?用脚踢!”

于是,那个女孩的身体猛地弓了起来。巨大的疼痛迫使她终于松开手,捂住了自己的膝盖,“哇哇”大哭起来。陈小兵一下子就拿到了那把枪,他端起枪,进行瞄准。这时他看到了我。

我悲哀地看着我的朋友站在另一群人中间。他的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令我感到钻心的疼。看到陈小兵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看到了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东西,那就是绝望。

七、出现

陈学平忘我地进入了幸福生活。他就像一条小船荡漾在春天的波纹里。用他的话来说:“真是妙不可言。”

我可以想象出陈学平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眯起眼睛,咬着牙齿,用力撮起三个指头。仿佛幸福就在他的捏手之间晕头转向了。至于孙美琴早已经是旧家具上的灰尘,被新主人的轻轻一掸,就彻底消失不见。

这样的幸福直到苏文文的出现,才开始有了矛盾的裂痕。那一天清晨,陈学平同往常一样,踢着拖鞋打开门。然后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张开臭熏熏的嘴巴,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等他合拢嘴巴,揉着眼睛后,他看到了苏文文。当然那个时候,陈学平还不知道她叫苏文文。他只看到一个皱着眉头满面哀愁的女孩问他:“这是方柳柳的家吗?”

未等陈学平点完头,女孩就跨进屋,开始了东张西望。

“方柳柳呢?”

女孩的眼神就象两把利剑,“刷刷”地拨开了陈学平的睡意。他这才清理了嗓子,维持着他一家之主的尊严:“你是谁啊?你找谁啊?”

这个时候,方柳柳走出卧室,看到了找她的女孩。她手中端着的尿盆,就戏剧性地滚倒在地。

这一个天是在满地尿流的尿臊味中开始的。后来陈小兵向我详细地形容了那一幕场景。他反复说着:“鸡飞狗跳啊,鸡飞狗跳啊!”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令我笑得深深地弯下了腰,并不停地抹去跟着掉下来的眼泪。

苏文文是方柳柳与前任丈夫的爱情结晶。当时只有十八岁的方柳柳,微凸着肚子嫁给了后来很暴躁的丈夫,张建明。对于这段历史,陈学平一直并不怎么在乎。直到苏文文的出现,他才撩起了求知的欲望。对于和他的“脚边人”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陈学平第一次充满了带有敌意的好奇。

年轻时的方柳柳从学校一毕业就在街上开起了理发店。和这个店的名字“香香”一样,生意一直十分吃香。这倒不是因为方柳柳拥有一手出色的技艺,在很多人看来,更多的是因为方柳柳天生就是一朵香喷喷的鲜花,引来了一只只蜜蜂和蝴蝶。这些蜜蜂和蝴蝶通常是在黄昏时分,才会纷涌而至。他们将理发店的凳子全坐满。他们有的人留着长发,有的留着寸头,一边喷吐着烟雾,一边将他们一天的活动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常常惹得方柳柳红着脸,“格格”地笑。这使方柳柳的生活可以足不出户,但是热闹非凡五光十色。

有一天,只来了张建明一个人。他同往常一样坐在剃头的位置上。他似乎坐下以后才发现别的人没有来。他说:“怎么?今天就我一个人?”张建明的语气十分惊讶,仿佛这些人是在他坐定以后才消失不见的。他的虚张声势,令方柳柳忍不住“嘿嘿”一笑。接着她开始帮张建明剃须。那是一张荆棘丛生的脸庞。坚硬的荆棘阻挡了她的刀峰,使她在开路的途中,心惊胆战频频受阻。当一条血痕从张建明的嘴角淌下时,方柳柳已经满头大汗并且手忙脚乱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张建明笑眯眯地伸出鲜红的舌头,将鲜血和她的手指一并舔进了口中。她知道应该抽回手来,可是她没有。她的胸口“突突”地跳,脚已经踩进了一朵厚厚的白云之中。方柳柳就在恍恍惚惚中,将她知道不应该做的事全让张建明做了。那个黄昏满天的彩霞热烈飞舞,在方柳柳的记忆中完全成了一块块冻僵的血斑,昏暗无光。当她向陈学平讲述的时候,她的语气是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最后又掉进了暮气沉沉之中。

陈学平在一阵沉默过后,说:“你应该将他推开。你应当抽出自己的手,并且用这只手甩上一个响亮的耳光。总之你应该,勇敢。”

“可是,他的牙齿咬紧了,我抽不出手。”方柳柳辩解道。

陈学平想了想,摇了摇头:“你可以用脚踢,用牙齿咬,朝他吐唾沫,你还可以大声喊人。总之你有很多办法。”他看了看方柳柳,停了一下,继续摇头。

“可是你没有。你没有。”

“当时他已经抓住了我。他的力气很大,我根本动不了。再说他把手伸进了我的衣服。”方柳柳委屈地喊道,并涨红了脸。

这时陈学平已经站起了身,朝外走去。他的身体有些摇晃。方柳柳的表现让他非常不满。他的胸脯中刮起了沉闷的风暴,接着呼吸中出现了“沙沙”的声响。陈学平就成了大雨来临前的一棵树。

苏文文的突然出现是因为张建明不见了。这个男人将家里的一切家当输光后,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只好躲掉啦。一个夜晚,苏文文打开门,等到的是几个手持闪亮菜刀的男人,他们一个个怒气冲冲。在慌乱中,孙文文凭借着小巧的体型和机智的头脑,夺门而逃。她用力奔跑着,感觉心脏离开了胸膛,并跳到了嗓子眼,像拖拉机一样奔走。直到耳旁的脚步声,由稻谷在风中东倒西歪的声响完全代替,她才收住了脚步,并倒在一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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