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容(24)

终于,母亲闻讯赶到,那时我热度已退。

见多识广的她十分镇定,握住我的手,“瘦成皮包骨了,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我?我已把大岛房子卖掉,赚了不少美元,随时可以搬回与你同住。”

我没有言语。

圣琪问:“李叔好吗?”

“他很会照顾自己,我不担心他。”

我上身打横躺在母亲怀中,像个婴儿,忽然圣琪说:“我也要。”

妈妈说:“小琪,你也来。”

我们已是成年人,知道母亲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她能做的,只是这样。

幼时,总以为母亲是磐石,什么人欺侮我们,大声喊妈妈即可,妈妈会来打救三五岁的我们。

P218-219

阮医生进来看见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向母亲解释,我已无恙,随时可以出院,只是,最好在家休养,起码半年不许旅游工作。

妈妈说:“这半年我看守着你。”

我轻轻说:“伤上加伤,惨不可言。”

阮医生又笑,“家亮会完全复元。”

妈妈说:“发生那么多事,都不告诉我,你们两姐妹!”

圣琪说:“你回去照顾李叔伤腿吧。”

妈妈叹气,“我的亲人,全部损手烂脚。”

她走了。

接着,王旭的助手带着律师来会晤。

他说得很清晰:“王先生已将公司转让京都上山组,公司清偿债务后所余将作为员工遣散费,余小姐,你与王先生可有婚姻注册文件?”

我摇摇头,“我们并未注册。”

律师据实说:“余小姐,上山组知你熟悉公司业务,你可愿意加入前新管理阶层?”

我说:“我健康欠佳。”

律师惋惜,“余小姐,你一无所得。”

我告诉他:“我不介意。”

“你手头上可有任何王先生签下的契约?”

我想想,“新咸顿有七亩地的大屋--”

“我们查过,手续未清,已遭银行查封,王先生生前不顾小节,性格豪爽,他财产数目,与一般人想像有个距离。”

我说:“我情愿他这样。”

“我们很抱歉,余小姐。”

助手说:“余小姐,我下月将赴日本,这是我名片,有事请找我,不要见外。”

P222-223打字ing......

圣琪取出一只盒子,交到我手上,那颗钻石像一粒柠檬咳嗽糖,不等边,亦无光芒,一点不起眼,倒是适合我脾性。

“太名贵了。”我推却。

“又不算,还有两颗粉红钻,比这更大,中介说,汶莱王妃一直在找这样的宝石。”

“我不要。”

“赫左指明赠你。”她把宝石放回盒子里交给我。

“赫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你错了,他是珠宝商人,他所有的,不过是宝石,这是你为他舞蹈的酬劳。”

“圣琪,养好身子后我要找工作了。”

“家亮,我养你一辈子。”

“啐。”

“你照顾我那么长日子,家亮,我一个孤女,性格又不羁,众人一早在我身上打了一个交叉,专等我在街角烂死,只有你对我好。”

“拜托,圣琪,你少肉麻。”

“连王旭都不喜欢我,觉得我对你有坏影响。”

“王先生最终接受了你。”

“家亮,叫我余生背着你走我都愿意。”

我忽然哈哈大笑。

圣琪愕然,“你怎么了?”

“圣琪,只要我对阮医生稍微表示好感,你已会把我当作仇人,姐妹间恩怨,就是如此脆弱。”

圣琪呆住,缓缓问:“你会那样做吗?”

“阮医生眼中只有你。”

“我又不是那样钟情于他。”

“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心,圣琪,先前你太不懂保护自己,今日,又筑起坚固围墙。”

P224-225

她不回答只说:“我们出去吃甜品,你那么瘦,可以吃焦糖蛋。”

公寓装修妥当,面目全非,搬进去那日,圣琪代我买了松馅饼派送邻居,“装修期间噪音打扰,对不起,请多多包涵。”

你说怪不怪,独行独断自我中心的圣琪居然如此体贴,人真会转性。

而我,却越变越孤僻。

直至一日,陈金山找上门来。

我开门时并不认得他。

他却与我很熟的样子,“你气色好多了。”

我认他不出,“你是谁?”

“呵,余小姐,我是时代电视记者陈金山。”

他是一个好人,我想起来了,任何愿意帮助弱者的人都是君子。

他手里捧着一盘水果。

“有什么事,还是纯粹探访?”

他笑了,露出整齐牙齿,惹人好感,“余小姐,看样子你不知道,你是我的房东,我自上月起住在你隔壁,据说,两个单位本来有一道互通的中门。”

“啊,”我意外,“原来租了给你。”

“我见过你几回,没有打扰你,这两天你气息好多了。”

我摸摸面貌孔,他强调面色,可见我曾经面如死灰。

“请进来喝杯咖啡。”

他走进我的单位,“咦,”他说:“装修几乎一样,都是简约主义。”

他喧宾夺主,做了两杯牛奶咖啡。

我坐在窗边,那日有很好的阳光,我双肩温暖。

他轻轻说:“航空公司保险已经赔偿,也正式举行了追悼仪式,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报告说是机舱电线损毁引致爆炸。”

我据实回答:“我不是亲属,我无资格领保险金。”

他瞪大双眼:“余小姐,你不是王太太?”

我轻轻说:“一直说一纸婚书不算什么,可是你看,要紧关头,我没有身份。”

P226-227

“啊,原来如此。”

“是我不好,一直拖延婚期。”

他深深叹口气,他把那盘水果放在阳光下,青柠檬与橘子的香味蒸发出来。

“不说那个了,记者生活如何?”

“天天都有许多事发生,最近我在调查华人社群中妇女遭虐打事件。”

“啊,都是因为缺乏经济能力只得任人侮辱吧。”

“是的,脱离魔掌也不难,只是要睡到街上。”

“有手有脚--”

“可是言语不通,连最低工资也赚不到。”

“那最终要自教育办起,一定要读好书。”

陈金册凝视我,“而且必须要有健康身体。”

我苦笑说:“明白。”

他说:“我还在写一本非小说类报告,想你参予。”

“关于什么?”

“我挑选这次空难中七名亲属,记录他们故事。”

我摇头,“对不起,我不想多说。”

“我不会勉强你,但希望你考虑。”

“有什么益处?”我只想迅速忘记。

“读者可学习坚强,以及如何重生。”

“啊,心灵鸡汤,励志之作。”

“但这些实例的确有正面影响。”

我看着窗外,“每当想起王先生已不在人世,像有一只手揪住胸口,”我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的确是最写实的形容,我真不明白,人类生命这样短暂,为何却要承受如此巨大痛苦。”

“时间治疗一切伤口。”

“我不相信,渐渐我也会装成若无其事,因为怕亲友憎厌嫌弃,不得不扮作坚强,但心底下那个缺口,终身存在。”

P228-229

“你很诚实。”

“明人眼前不打暗话。”

他依依不舍告辞,“我让你休息。”

我送他到门口。

下午看护帮我做物理治疗,她叫我用左臂举起五百立方毫升的水瓶,我咬紧牙关奋力而为,手不停颤动,终于举起瓶子,她拍手叫好。

我讪笑,“唉,有病方知健如仙。”

“你做得很好,来,继续努力,十九世纪进化论专家勒马证实:肌肉四肢常用则日益发达,并且遗传下一代,像象拔、长颈鹿的脖子,人类人足也一样,来!”

上一篇:电光幻影 下一篇:德芬郡奶油

亦舒小说推荐: